“世间女子无数,女子虽不如男,却都是活生生的人。不该被男子肆意凌辱,只当做取乐泄欲的玩物。我不愿此生浑浑噩噩,多杀一个贼党,便是让女子们少受一份折辱。我这条命不比蝼蚁值钱,自己也看开啦,便是死在贼党手上也没什么。我只有一个请求,若哪一日我死了,吴大人,务求你可怜女子体弱易欺,定要杀尽贼党为天下除害!”
孟永淑的话依然萦绕在吴征心头,印象里她一意孤行,偏激难交,满心仇怨。
可不想除了为自己复仇之外,凄惨的遭遇也触动了她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她的焦急,迫切,冲动俱因心中有执念,只可惜在这个世间,她一直太过孤独。
心里话当是从未对人吐露过,今日会对吴征说出来也因接触之后察觉这个男子与众不同。
他待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难以理解的尊重,或者说不单单是女子,待任何人都是如此。
即使看着她丑恶而恐怖的面容身体,惊诧与害怕之外他并没有歧视之意。
孟永淑从未见过这种人,只知道懂得尊重旁人的人值得吐露心里话,也值得托付一些东西。
祝雅瞳与吴征并肩而行时也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在书房里关上房门坐定后,祝雅瞳道:“采补元阴?我所知的只有燕国皇家《九转玄阳诀》,为何贼党也会?”
吴征暗叹了一口气,祝雅瞳与自己所思所想不同。
这也怪不得她,她虽是世间最顶尖的人物,终究不像自己来自于后世,多一些众生平等的观念:“贼党的功法唤作《玄元两仪功》,其中有诸多采补之术。刘荣的武功飞涨正来于此,你不是知道么?”
祝雅瞳抿了抿香唇,神情异常凝重道:“你有所不知,世间武功虽是殊途同归,却各有法门,其细微之处千变万化,绝少修炼过程中便效用相当的。孟永淑方才所言的采补之法据我所知,天下间只有一家会。”
吴征始终看着她,目不转睛。
仙子般的美妇少有如此郑重其事之时,且脸上的神情极其古怪。
平常时她诸事淡定,即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现下她的面颊太过庄重了,几乎如刻意绷起来一般。
吴征自问若是哪一日明知有人即将探问自己心中最深的隐秘,譬如下一句就是:“你是不是穿越过来的?”为了不让人看出心中所想,就会这样刻意庄重严肃。
且祝雅瞳方才特地多问了孟永淑一句,还比划确认过,难道祝雅瞳也会燕国皇家的绝密武学《九转玄阳诀》?
“是哪一家?额,能说吗?”吴征装作不知问道。
“没什么不能的,但你不可对外说起,否则易惹大祸。”祝雅瞳凑近螓首送来款款幽香低声道:“燕国皇家的《九转玄阳诀》!”
吴征心道一句果然如此,不仅是证实了长久以来关于《九转玄阳诀》,《玄元两仪功》与《姹女玄阴诀》之间的猜测。
也察觉祝雅瞳看似随口作答的神色实在太过刻意了,当是在掩藏着什么秘密。
“祝家主怎知的?”饶是做足了准备,吴征还是压抑不住指尖一抖心中一颤,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无论是双修还是采补之法,祝雅瞳似乎了然于胸,若非有过经历又怎生知之甚详?
“祝家不知道的事情很少。”祝雅瞳双眉深锁紧抿香唇,目光飘向远方呆了片刻才道:“《九转玄阳诀》,《玄元两仪功》,莫非真有什么关联?此事牢记万万不可再对人提起!”
这么重大的信息居然告知吴征知道,足见待他的信任。
吴征点头道:“我记住了,也忘记了。”
“又耍嘴皮子,咯咯。”祝雅瞳忽然掩口娇笑,仿佛迷雾重霾之中忽然洒落万道阳光,瞬间驱散了灰色。
动作实在太过优雅好看,语声宛若风铃轻颤动听悦耳,吴征不由一呆失神,祝雅瞳轻甩水袖徐徐道:“你方才失态了,就是手抖了一下,为什么?不许瞒我!”
“啊?”吴征彻底呆住了,喉结一阵翻滚。
十二品高手的能为远超吴征的想象,祝雅瞳还曾传授吴征神技[观风听雨],即使她正心乱如麻之际,身周的一切也尽收眼底,吴征指尖的颤动并未逃过她的善睐明眸。
从掩口娇笑到莺声怯啼,无一不是刻意迷乱吴征心智,现下忽然转入正题果然让一向心机深沉的吴征大为失态。
“是不是?是不是?老实说清楚!”祝雅瞳托腮戏谑着目光俏皮万分,实则心中思绪万千。
爱子此前对自家的异样之色从未逃过半分!
怎生逃得过去?
只需爱子在身边,总盼望能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巴不得能把他搂在怀里,连每一丝头发的长短都记得分毫不差!
她的情爱历程聊胜于无,可阅历丰富,男女欢欲之情一见便知。
自家的美貌当然心知肚明,相处之时吴征固然不曾逾矩,可欲念一物非是不愿便无。
自来成都城之后两人同历患难,朝夕相处,全天下男子都不免动心的美人,尚蒙在鼓里的爱子也不会例外。
祝雅瞳智计多出,眼下却也无能为力。
想避免爱子的绮念所谓不假辞色是没用的,魅力挡不住。
唯一的办法便是离得远远的再也莫要来往。
可祝雅瞳现下正尝生平未有之乐,连不假辞色都做不到,遑论与爱子分离?
孟永淑提起采补一事,《九转玄阳诀》成了绕不过去的坎儿。
此事横在祝雅瞳心中犹如一枚尖针,忆及从前不得不屈服于家族与燕国皇室,将自己最宝贵的身体供其采补以平抑狂躁的内息,那一夜无论身体还是心灵的屈辱实是无法淡然看待与忘怀的。
吴征是她人生重创之后唯一的安慰,可那个人对亲生骨肉的冷血与排斥,让祝雅瞳对吴征有多爱,对那个人就有多恨。
吴征的失态被祝雅瞳敏锐地捉住,出于惧怕爱子细问《九转玄阳诀》秘密的恐慌,一句祝家尽知可搪塞不过去。
祝雅瞳无奈之下施展手段,见吴征老实中计就范,庆幸中又对自家向爱子施展手段颇多自责。
“我练过《玄元两仪功》,此前就有猜测此功法与《九转玄阳诀》一脉同源。”
吴征苦笑着道:“在燕国驿馆,你来之前栾采晴曾向我击出一掌,那一掌本该让我重创,却居然泥牛入海化于无形。此后使节团归国路遇贼党袭击,我与一人对了一掌,内力同样互相消融一无所用。方才得你证实,我实在有些忍不住。”
“你说什么?”祝雅瞳错愕间双目连眨,目光中竟然惊恐之意大盛,期期艾艾道:“你说……你练过贼党的武功?这门功法还大可能与《九转玄阳诀》系出同源?”
“嗯,非是刻意。”吴征笑得更苦道:“我从刘荣处得了《玄元两仪功》自然会看看,不想从此深刻脑海挥之不去。在亭城与雁儿定情之时法诀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流转,从此也身负《玄元两仪功》内力,实在是个大意外。不过其中采补之法太过伤天和,我没试过。”
有了这么多有力实证,祝雅瞳又印证了两门功法采补之术的相同之处,再说不是一脉同源实在牵强。
吴征慌忙解释没用过采补之法只用双修,也怕给美妇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不想祝雅瞳的心思压根儿不在他是否采补过女子上面。
“你……你……我……你功力进展飞速,我早该想到的!”祝雅瞳狠狠一挥掌越加惶急,深深呼吸强行定下心绪才缓缓道:“贼党的功法必有极大的隐患!
这干人都是百死凶徒,却心甘情愿为贼首驱策,加之总要豁出命去捕获些女子,恐怕未必都是好色如命,而是不得不如此为之。你怎地这般糊涂?”
吴征见她酥胸起起伏伏如怒浪涛涛般剧烈,焦急以外也是气之极矣,尴尬一笑宽慰道:“倒也没什么太了不得的地方。就是内力进展太过迅速,经脉难以相容而已。我的《道理诀》正是克星,你看我练了许久不是无碍么。”
“隐患于身未必自知!你把《玄元两仪功》给我。”祝雅瞳玉掌平伸道:“《道理诀》能不能也给我?”
“这……”祝雅瞳的要求太过唐突,何况《道理诀》即使是她没有吴征的帮助也看不懂,可终究是昆仑派的武学,哪有授予外人的?
“《道理诀》势所难为,你莫难为我。《玄元两仪功》则有些古怪,莫要害了你。”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祝雅瞳媚目一瞪面庞微红啐了一口道:“倒也不忙!
你说《道理诀》能化解膨胀的内息?那我倒要试一试了!”她见识极高,吴征的武功高低一眼便了然于胸,但是莫说交手,便是演武也一次未曾有过。
吴征方才说的话一语双关,明处是提醒祝雅瞳功法看了难以忘记,不经意间会自行流转修习。
暗中之意也是实在妒火万丈,忍不住想探一探美妇是否有伴侣。
这话问得极其隐秘,但话中之意还是被祝雅瞳听了出来。
探问的结果自然让吴征吃了颗定心丸,可谓喜出望外。
不想形势剧变,祝雅瞳居然要考校自己武功!
和一个十二品高手还打什么?
直接跪地求饶就是。
“什么?喂喂喂,要出人命了啊。”吴征怪叫中身形电闪,此生以来轻功从未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不过一转念头的片刻,一只香风弥漫的柔荑已从左肩侧绕来捂住了嘴,嫩手又香又软,动作又温柔得很生怕弄疼了他一星半点,可却硬生生将破嗓求救声给堵了回去。
旋即右肩也被扳过,吴征轻飘飘浑不受力地转了半圈,只见祝雅瞳凝肃非常道:“莫要胡闹!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
美妇一甩水袖如抖出朵朵流云,暗藏袖中的掌影纷飞更是忽左忽右似虚似实。
十二品高手每一招无不蕴含武学至理,吴征身周俱是祝雅瞳纤美如玉的手掌,尚未与她有实质性的交手便觉一股巨大的压力正如无边云雾一般排举推来。
“小心!”祝雅瞳掌势下压,每一掌俱由虚化为实,由极致的花巧变作一张密密实实的天罗地网!
吴征一身冷汗!
祝雅瞳全无杀气,比之她与忧无患对决时的全力施展在气势上就弱了一大截,可吴征还是觉得压力与危机之大前所未有!
他圆睁双目以快打快,只听噼噼啪啪暴雨般的声响连绵不绝,漫天掌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只是祝雅瞳身形不动,吴征却像只兔子般上蹿下跳,掌,臂,肘,腿脚,能用的全数用上,饶是如此还是肩头与腰际各中了一掌。
“真要出人命了!”百忙之中吴征惊叫一声向后疾退。
费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让天罗地网消失,然而这一张罗网无穷无尽,祝雅瞳一抖手又是一张!
轻功虽是绝活,又哪能逃脱绝顶高手的追捕?
“莫要耍花巧!好好接住!”祝雅瞳腴润修直的长腿一伸,吴征应付掌影已然不暇,那还能接得住?
腰际被她足尖勾住再也逃脱不得,只能拼尽全力硬生生地接掌。
“你的内力好怪。”祝雅瞳在吴征胸口印了两掌,只觉两股反震之力传来,当下略有宽慰吴征的内力竟然收发随心:“开口答话。”
吴征心中正叫苦不迭,强撑一口气答道:“就是……这……样。”
“我不觉得你的经脉有多宽广,因何而来有容下肆虐内力的自信?”反观祝雅瞳则一如平时,甚至连声音还甜了不少。
“呼……我自……有办法……不能说。”吴征拼力又接了两掌,几乎快断了气。
“是么?那好!”祝雅瞳收掌停步让吴征喘了几口气又道:“我接下来这一路掌法唤作[孔雀开屏掌],只有八招,但是迅疾绝伦,说是一招中的八个变化也无不可。你歇够了么?”
“不够不够,哪里够了。”吴征吭哧着粗气,一身骨酸筋麻,活像一头将断气的老牛。
“不够就对了,接招。”祝雅瞳贼兮兮地莞尔一笑,玉掌展若兰花左右扶摇,朝着吴征婀娜而行。
这一路掌法使得飘飘若仙!
含掌未吐,飞而未翔,水袖曳地忽又凌空翻腾。
吴征屏息凝神,祝雅瞳现下虽是花招,但如她方才所言的迅疾绝伦,真不知她再踏上一步逼在身前出掌时,又是怎样的凌厉。
“小心。”祝雅瞳警示之后,一身水袖罗裙忽然八面飞展,如同身周起了一阵狂风。
好看的手掌递出途中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当真如孔雀开屏时忽然张开尾羽的气势与惊艳兼具。
吴征双目怒瞪,以他惯常的反应敏捷料敌机先,也看不清这一路掌法的若危若安,若往若还。
旁人使来或如她所言的一招之中有八个变化,可眼前的掌影分明是双掌拍出时八招不分先后地齐发。
他又哪里接得下来?
砰砰砰的拍击声同时响起,却又层次分明,十足十是八掌!
吴征凝立不动,任由八掌拍在身上,一张脸憋得通红。
祝雅瞳接连八掌拍在双肩,两肋,两腿,印堂,察觉吴征身上的内力反震极速收发随心,显是未有阻滞!
最后一掌击中胸口玉堂穴后并未撤去,而是贴着吴征正源源不断地灌入内力。
这一道内力霸道雄浑却又温柔小心,一点一点地将吴征胸口处抵抗的内力向丹田推去。
玉堂穴隶属任脉直通气海,祝雅瞳小心翼翼地以内力挤压带脉,令吴征的内力不得不拼力抗争,却又不断被压缩,一如栾广江昔年修炼《九转玄阳诀》被自身雄浑内力煎熬的模样。
吴征的内力节节败退,不多时整条带脉便被祝雅瞳给侵占了一半。
气海里内力鼓荡早已充盈,可祝雅瞳不依不饶,依旧徐徐缓进无休无止。
吴征陡然顿悟,忙运起《道理诀》将内息散于四肢百骸!
以祝雅瞳的盘算,按吴征现下的修为已是内力鼓荡到了极点,丹田再也容不下一丝半点的内力。
不想正欲撤掌时忽见吴征身周仿佛大了一圈,满是血色的面庞也白皙了不少。
狐疑之中见吴征微微点头示意无妨,遂又将内力推进了半寸。
武者修炼的内力最是强猛霸道,丹田气海又十分脆弱,多出一分也受不得,遑论祝雅瞳将苦修二十余年的精纯内力灌入?
吴征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云淡风轻。
这不是祝雅瞳撤了内力,而是吴征将丹田中的内力分散,自然再度蓄容有余。
祝雅瞳错愕片刻撤去掌力,凝重的面容放松了许多道:“好神奇的[道理诀]!”
“若是有毛病,我也不会坐视不理任由肆虐了不是?”吴征伸衣袖抹去一头的汗水,祝雅瞳虽一点杀气未露,十二品高手的出招仍让他难以抵挡,心力交瘁。
“累着你啦,快坐下歇歇。”心情坐了趟过山车好歹落回原位,祝雅瞳笑吟吟地扶吴征坐下,又是端茶送水,眼珠子一转道:“我刚才的掌法使得怎么样?”
“厉害!还好看!”吴征吃了回苦头,大喇喇地享受一番美妇的服侍神清气爽。
“有多好看?”明知此番举动容易引来爱子的误会,祝雅瞳也实在难以抵抗心中的亲近之念。
且方才好生让爱子吃了会苦,难免疼爱一番。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简直好看极了!”这几句盗词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祝雅瞳方才施展的武功威力当然不能与[魔劫昙步]相提并论,但姿态之娴雅好看让吴征脑海里回荡的尽是《洛神赋》。
“还有呢?还有呢?”几句词之清新华丽闻所未闻,祝雅瞳惊异于爱子的盖世之才,急盼再听上几句。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颧。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从孟永淑一片阴风惨雾的往事中,居然得知祝雅瞳竟无伴侣实是意外之喜。
吴征抑扬顿挫地念完,心中难免悸动不已,或许自己真的有机会?
“还有没有?”祝雅瞳越听越奇,心中更是极爱难舍,芳心可可,只盼能多听上几句。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如果还想要,那是真的没了,吴征念完最后几句适用的之后咧嘴尴尬一笑道:“内个,咱们该去用晚膳了,好饿……”
“额……”祝雅瞳哭笑不得,恨恨地在吴征肩头扇了一掌道:“走了走了!
哼,今后每三日我考校你一回功夫。”心中却暗道:自被族中当做祭品一样献给栾广江之后,再无人对我说些好听的话儿,不想今日竟是小乖乖对我甜言蜜语。
两相比较从前听过的那些简直连人言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