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被发现吴征不在使馆难免有许多麻烦,既然有了头绪倒是不忙于一时。
“嗯。我们回去再看看画。”两人均不通画艺,还有许多混沌不明之处,对画作的细节印象也不甚了了,看看画作才是正理。
皇夜枭一路风驰电掣原路赶回,吴征先去了使馆旁的军营,才在韩归雁的陪同下被送了出来,对着不时投来的暧昧目光还羞涩地低下了头。
到了使馆面见梁玉宇与霍永宁,燕秦两国比拼耐心的时候公务不多,个把时辰便商议完毕。
吴征回到住所时祝雅瞳与陆菲嫣,倪妙筠已展开了画卷探讨多时。
“快来看看,是不是这里?”祝雅瞳指点着画卷左侧一块气势昂扬的山石道。
“该当错不了了。”吴征弯腰低头左右细细地看了一遍答道,注意力却不在那块山石上。
“神韵相似得连你们不精于画作的都能一眼看出来?为何又无所得?”倪妙筠偏着头喃喃自语,颇有跃跃欲试前往一探究竟的意思。
“因为宁鹏翼只是想告诉后人桃花山就是画中的苏山,而不是说那块顽石小山就是掩藏军器之处!”吴征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铺开纸张,压好镇纸。
陆菲嫣一见他的笑容便心领神会,已在一旁一手研起了墨,一手润开小毫。
爱郎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她不仅爱煞,更觉自豪。
提起饱染墨汁的小毫,吴征笑意不减,目视画卷问道:“桃花山上可有庵堂?
叫做什么庵?”
“有四座,分别是龙泉庵,掩翠庵,涛骅庵与三祖庵。”
三女一同顺着吴征的视线望去,只见《苏山紫微图》中一名老者正舒立风中,举杯自饮。
相比起磅礴的山势,老者米粒般的大小并不起眼,可经过名家巧手绘制,也能看出他一派光风霁月,潇洒出尘。
“涛骅庵?那就对了!”吴征提笔落字:桃花山上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两行七律字迹算得上工整,但诗文太过浅白,单看这两句除了押韵之外实在平平无奇,还有些絮絮叨叨。
倪妙筠撇了撇嘴鄙夷道:“乱七八糟,牵强附会,这算什么对了?”
吴征斜眼一瞥道:“不要小看开头简单平凡的诗句,大才子一旦转折起来可要惊坏世间的。”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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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
…这……这是你写的诗句?”倪妙筠越念越惊,她出身盛国文武世家,不仅武功高超,还是书香门第,深知这等简单的句子书写下的诗词堪称返璞归真,极具简约之美。何况诗中的排骈对比来回反复,心绪转折忽起忽落精妙绝伦,潇洒的意境更是跃然纸上!顿时不可置信地望着吴征。
“不是我写的,是宁鹏翼的哑谜。”吴征搁下小毫冷笑一声道:“军器若不在涛骅庵里,就在某个豪杰墓里。去翻那块顽石,翻个底朝天什么也找不到。”
“不会在墓里!盗墓贼多得很,在墓里迟早要露馅。只会在涛骅庵一带!”
祝雅瞳肯定道,又品了一遍诗文,忍不住喃喃念道:“定是了!定是了!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这说的可不是宁鹏翼自己么?谁不说他是个疯子?
能写出这等气魄的诗文,当真是搅动天下,见惯了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雄主!”
三女赞叹不已,一时也顾不上吴征从哪里知晓这一首《桃花庵歌》。
“他?他想破头也写不出来!”吴征心里暗骂一句,满面阴云道:“错不了了,涛骅庵一带定然有掩埋军器之所,待探得分明寻机启开,以备后患!”
“嘻嘻,这事儿我们可办不来!遗藏处定然还有机关重重,吴大人若不亲至,世间能办到的可就只剩下宁家的后人了。”祝雅瞳笑吟吟的如春花怒放,直比龙首山上的满山桃花还要娇艳!
爱子不仅思维缜密,还时常天马行空给人无限的惊喜,怎能不让她自傲。
“寻着了机会一起去,只消破解了其中机关便可装备血衣寒!”吴征狠狠道。
天阴门柔惜雪亲至,长枝派高手齐聚,丘元焕虽不见踪迹,料想也藏在凉州。
秦皇要剪去他的羽翼,即使秦国官军无法动用,靠着军器装备的血衣寒也可给对手迎头痛击!
届时秦皇抓不着把柄,祝雅瞳又安然无恙,才算将这一场危机安然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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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让人心神难安,总会觉得什么都不顺利。
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
吴征觉得自己正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摆脱的漩涡之中。
满脑子偷空去一趟桃花山,居然一丝空闲都无。
燕秦两国又打上了嘴仗,栾楚廷倒是对佳人念念不忘,天天来要人。
吴征全数顶了回去,一想能把冷月玦暂时保在手中还多亏了两国争锋相对的局面,也不由有些感慨。
只要这般局面不破,就是栾楚廷亲自前来,吴征也不会给一点点面子。
然而忧心更甚!
男人的心态都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若是近在眼前举手可得,偏偏就不能如愿,更是心头火起难以按捺!
栾楚廷想见冷月玦而不可得,说不准正抓耳挠腮。
事情终有尘埃落定的一天,冷月玦若是终于要回归燕国,此地由栾楚廷做主,他现下被逼得急了,见着了冷月玦还在不在意所谓的君子风度?
吴征不敢再想下去!
只知时间拖得越久,冷月玦越是有当即受辱的可能。
吴征几次三番强调天阴门人的重要性,梁玉宇也醒悟过来,亲自调集一队兵丁将诸女的小院团团围住,不得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
吴征是私心,他多半就是纯为了皇位计,不想真被天阴门搞砸了。
只是这样一来,吴征也被隔绝了开来等闲无法与祝雅瞳见面,也颇有些心惊肉跳。
燕秦两国联手欲对付祝家,梁玉宇有没什么坏心眼无法保证!
张圣杰通风报信,形势已有了几分明了,该做的准备与应对俱都做了,剩下的……都是吴征最为讨厌的听天由命之感。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燕秦两国的嘴仗打得不可开交,吴征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又需打点精神应付场面,不能让人看出心不在焉,抑郁得几乎发疯。
好容易挨到两国矛盾无法调和再度陷入僵局,会盟暂止,吴征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小院被牢牢看守,吴征不敢贸然前去拜访。
时间过得越久,他越觉得危险重重,生怕被梁玉宇看出端倪。
想尽了办法也不能知会祝雅瞳一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吴大人,用饭了。”
侍从端来饭食,吴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
都这时候了,哪有心情吃得下东西?
不想侍从手一抖落下一封信来,他一无所觉,放下餐盘便低着头遵照吴征的指示退下。
“了不起!”吴征心悦诚服地大赞一声!
祝雅瞳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充分,在凉州会遇见的种种困局俱了然于心,连这一层都已提早备下了。
展开信笺,祝雅瞳娟秀的字迹印入眼帘:等得焦急了?
我也好着急呀!
事不宜迟,你也不必等我,我自会与菲嫣,妙筠安排得当。
吴征心下大定,挨到黄昏时分,吴征便溜达着去探望韩归雁。
韩归雁听他说完计划,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万万小心在意!湘姐姐数度提醒于我,爹爹也猜测忧无患隐在使节团里。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当心。”
“我晓得,一直以来都做得很隐秘,当不会露出行藏。你在营中一样要留神,若遇突变,保身为先!”
“恩。”
道别了韩归雁,吴征悄然孤身离开,前往垄首镇。
他武功远逊于祝雅瞳,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消失,自然要选在黄昏这个不符常理的时刻。
一路小心奔行,直至在涛骅庵旁的大树上潜伏下来。
枝叶茂密,林木成荫,视线并不好,却是个躲藏的好地方,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
春日里和风习习,山间的夜晚虽是寒冷,可桃花开得正艳,花香随风送来,心旷神怡。
等到月上梢头,远处忽然传来数十声嘈杂的鸟吠,愤怒,惊恐,凄厉地嘶喊着。
吴征情知有异,不敢暴露身形,只借助着枝叶缝隙观望,却什么都看不清。
“你在么?”轻轻的点地声吴征并未发觉,祝雅瞳不知何时已飘然而至。
“在。菲嫣和倪前辈呢?”吴征赶忙应了一声露出身形,顺着祝雅瞳的目光向天空望去,大吃一惊!
只见月光下的高空中,两点拳头大小的鸟儿正拼死搏击,金羽灿灿的豹羽鵟大占上风,追逐着黑影般的皇夜枭撕咬!
皇夜枭左右腾挪,几次欲飞扑而下总被豹羽鵟逼得死死的,无论如何落不下来。
有一回扑得急了,险被豹羽鵟一双利爪抓住背脊。
看皇夜枭有些踉跄的身姿,显是已负了伤。
二鸟飞得太高,祝雅瞳纵有绝世的武功也无可奈何。
豹羽鵟在此,忧无患就在左近!
祝雅瞳见吴征现身,再观望了一会儿见皇夜枭身上又增了几道伤痕,无奈地撅唇做哨。
皇夜枭高飞而起,用鸟嘴解开系脖子上包袱的活接,又是一个飞扑不要命似地与豹羽鵟厮打成一团。
豹羽鵟被皇夜枭忽然的搏命吓了一跳,它虽更加雄健,一时也疲于招架。
窥准良机,皇夜枭松开嘴将包裹抛了下来。
祝雅瞳接住包裹,又见皇夜枭且战且退寻路逃命,渐渐在天边难见踪影,才不舍地叹息一声,向吴征道:“时刻不多,你先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必须相信我,行么?”
“出事了?谁知晓我们的行踪?”吴征浑身发凉,欲私取僖宗遗藏的事若是走漏了风声,他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够。
“你先答应我。”祝雅瞳双眉紧蹙,却也失了平日的镇定自若,高高拱起的胸脯正微微颤抖,气息不稳。
“好。”
“你不用担心,雁儿那里我出来前已交代好,陆菲嫣她们也全藏到了军营里。
有韩老将军镇守,出不了事。”祝雅瞳先宽慰了吴征一番,又取出一封信递与吴征道:“千万不可惊慌,越是大事,越要冷静。”
“晓得了,我尽量不拖你后腿。”吴征也笑着宽慰一句,接过书信。
“傻孩子。”祝雅瞳拍拍吴征的脑门,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书信厚且重,用四只巴掌大的牛皮纸封好送来。
吴征打开之后一见是拙性的笔迹便知石室被恢复出原状,内里有重大的隐情。
不由一目十行扫过问安与保证不出错漏的说明,匆匆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巨细靡遗地将石室的原貌分毫不差地绘出,连那柄割下孟永淑双乳的闸刀位置都经过精密的推算,吴征一眼扫过,心头大震。
其实石室的绘制根本不需如此详细,因为任谁都没有想到一间普通,空旷,在山坳里开凿出的石室,居然在边缘的石壁的中央处另有两个隔间!
隔间开有小窗,在烛火的照耀下足以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孟永淑曾言道自从被带进石室始终不曾被揭下蒙住双眼的黑布……
隔间里有人!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孟永淑被施暴残虐,而孟永淑也从没能搞懂她为什么遭致如此非人的酷刑折磨。
身为长枝派弟子,孟永淑身份尊贵,可她的身份并没有大到令暗香零落搭上整个燕国潜伏的力量,而仅仅为了残虐她的身体取乐的地步。
隔间里的人也没有,除非贼首彻底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
孟永淑所遭致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震慑,收服隔间里的人!
贼党以施加在孟永淑身上的酷刑与痛苦,恐吓着隔间里的人,让她亲眼目睹若不屈服就会受到的“待遇”。
贼党既然敢疯狂到残虐长枝派的弟子,天下间就再没有他们不敢残虐的人!
轮奸,割其双乳,毁其容貌。
贼党刻意选定了身为女子的孟永淑,那么隔间里的人也必为女子。
只因这些对男子并无大用,却每一件都是女子最害怕,最恐惧的事。
天下间比孟永淑身份更尊贵的女子不少,但也绝对不多!
皇室女子首先被排除。
不说帝皇之家的女子起不了大作用,并不能影响皇室,她们也绝不会孤身出现在此处。
这个人只会是手掌权柄的江湖巨擘,或者未来必然是江湖巨擘,这么一排除就更加屈指可数。
不会是昆仑派的陆菲嫣,也不会是彼时身在江南盛国的天阴门祝雅瞳,剩下的仅有一人而已!
“雨姗死得好冤枉……”祝雅瞳喃喃自语道:“她一向潜心修行,你怎么忍心做下这等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么?”
吴征深深呼吸,内力运转,施施然地撕碎手中信抬起头来,饶是他心境已十分平和,仍不由瞳孔一缩!
只见柔惜雪双手合十,半垂着头,宽大的灰色尼衣腰际缠着“逐影鞭”,身形轻灵得像风中浑不着力的飞花,却落后一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头戴鬼面的男子身边道:“主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既不肯听我的,我又为何要给你交代?再说了,你做的恶事还少了?还敢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那男子身材高大,鬼面背后的眸子中露出一股威严与戏谑。
他们缓步而来,男子也大大方方顺手揭下了鬼面,长须儒雅,正是霍永宁!
“咦?是你!”
相比起吴征的震怒,祝雅瞳的愤恨,柔惜雪也觉得十分意外。
美目光华一闪再闪,可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吴征眨了眨眼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大秦的中书令霍永宁大人?还是暗香零落贼党之首忧无患?亦或是……前朝遗孽,宁家的后人宁永祸?”
“呵呵,随你,随你……你们倒是厉害,若不是留了心眼,险些要失了踪迹。”
霍永宁双臂拢在袖中,向柔惜雪一瞥,玩味似的嘲弄笑道:“反正你们没了价值已是将死之人。雪奴,你说是不是?”
“主人要他们的性命,雪奴这就为主人去取。”柔惜雪像个犯了错的仆人赶忙低头,语声柔媚婉转,温顺讨好,全无出家修行人的严谨持重。
目光却空灵得空洞,不着焦点地望着前方,微微愣神之间思绪似已飘回了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