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堪听闻 万劫难复(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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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日夜间,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抵达成都城,三人疲惫不堪,鸟儿也几乎到了极限时,三人才落入一片密林。

祝雅瞳吹着韵律奇异的唿哨,悠悠扬扬响彻林间,不多时便等来几声唿哨的回应。

她大大松了口气道:“还好,娘临走前的布置还是有些用。”

呼应的是那位青年儒生邵承安,他与李天师等得力部从留在成都暗中潜伏。

秦皇下令羁押祝家人等,收缴财产入国库时,这些人见机得快,武功又高,提早便离了成都,依约在此等候。

邵承安见了祝雅瞳悲喜交集,三两步抢上前来扑腾跪倒在地道:“属下见过家主。”

祝雅瞳让在一边,瞥了眼吴征又道:“话先不多说,你先起来带我们去,人可齐么?”

“是。依着家主先前的吩咐,诸位兄弟俱在。家主请,属下们等候家主多时了。”

邵承安的话让祝雅瞳长舒了口气,得力部从们俱都还在便是最大的好消息,比起金银财宝,现下更需要的是他们。

进入密林后弯弯绕绕,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庵,祝雅瞳左右观望一阵满意点头,才听邵承安轻叩门扉,不一时那道士李天师打开门来,见状也是十分欣喜。

祝雅瞳虽已说了吴征才是今后祝家的主人,只是当下时局不好,许多话说了出来徒增变故反为不美。

于是吴征[认祖归宗]与接掌祝家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京中形势如何了?”简单寒暄之后,吴征已是迫不及待,说话时微微发抖,只怕听见什么可怖的消息。

吴征得祝雅瞳看中,这些人都明白。

他的问话让邵承安与李天师对望一眼,均露出尴尬落寞的神情来,邵承安口齿灵便,将成都城发生之事说了一遍,道:

“家主命我等暗中协助胡侍中,原本该当将胡夫人带出城来。可惜胡侍中的异样早被胡夫人看在眼里,我们动手时胡夫人执意不肯,言道若离胡侍中,情愿自尽……属下等无可奈何……近日才知胡夫人被囚禁在天牢。属下等办事不力,有愧……”

“奚掌门何在?”

“奚掌门回到成都时变故已生,伪帝继位,霍贼掌权,向无极领兵两万打旗号征讨[贼党]昆仑派。奚掌门未入成都城暂保无虞,后回到昆仑传檄天下,言道昆仑派受小人所害身受不白之冤,昆仑派上下人等俱汇集昆仑山,愿以死明志,洗脱冤屈……如今大军已兵发七日,据称火速行军,不日可达昆仑山……”

“嘎达!”吴征座下木椅的扶手被他生生掰断!

而陆菲嫣听闻林瑞晨的噩耗时便已面色发白,此时更忍不住落下泪来。

“家主您看……”邵承安满面羞愧,低头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不仅是觉得有负重托未能保护好胡浩一家,也觉此前种种无奈憋在心底,实在窝火。

祝雅瞳向他摆了摆手,道:“不怪你。”遂起身将吴征搂住柔声道:“征儿,此地没有外人,若有什么委屈不妨直说出来,想哭一哭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一行人惊诧至极的目光中,祝雅瞳轻声道:“我的亲骨肉,你们未来的新主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见了不少风雨,但此刻这群豪杰还是惊呆了,怎么也想不通祝雅瞳居然有个已成年的儿子,看情况还是见不得光的那一种,背后的隐秘只怕大过了天去。

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是邵承安为人机警,当先扑腾一声跪地大声道:“属下贺喜家主得偿所望,贺喜小主人认祖归宗……”

一行人反应过来赶忙跪地,贺词说得震天响被祝雅瞳摆手打断。

吴征离开慈母的怀抱起身道:“你们都先起来。京城的事今后再说,娘,现下我要回昆仑山去,师尊等我一定等得很急……京城这里,待见过了师尊我们再行潜回。至于顾清鸣,我一定会把他剁碎了喂狗!”

“娘会陪着你。”祝雅瞳一手拉着吴征,一手携起陆菲嫣道:“即刻动身,我欠昆仑的……太多了。”

三只大鸟再度穿破云霄,又至夜间接近昆仑山时便远远见到了向无极统领的两万大军,看这行程,至多也就个把时辰便会抵达昆仑山脚。

吴征心头大痛,这是一支无力阻止的军队……昆仑山二百余年基业,忠心耿耿辅佐大秦国的往事即将成烟。

皇夜枭与扑天雕早早钻入云霄,借着夜色躲过大军耳目,绕了个大圈子自后山飞上落在当年祝雅瞳偷入昆仑时的荒原里。

旧事一晃已过十五年,吴征从孩童长大成人,祝雅瞳与陆菲嫣也已不是当时的花信年华。

三人心中微微一动,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对昆仑的依恋深至骨髓。

“去[藏经阁]。”

吴征的猜测没有错,三人飞奔而上后山藏经阁的平台,只见昆仑派以奚半楼为首,景精忠等师祖辈,杜中天等师父辈分两行雁列盘膝而坐。

吴征与陆菲嫣见状扑腾跪地道:“不肖弟子吴征[陆菲嫣]来迟,请列祖列宗与掌门师尊赎罪。”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奚半楼哈哈大笑起来,洒脱道:“终于还是赶上了呀,征儿快过来!祝家主,你们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吴征与陆菲嫣膝行向前跪在奚半楼面前,祝雅瞳矮身一福道:“见过奚掌门。

妾身连累昆仑了,心中有愧。”

“哦?此话从何说起?”奚半楼茫然不解。

“这是弟子的娘亲,弟子是燕皇栾广江之子……”

不论在何处说起此事,都足以惊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奚半楼大吃一惊之后,却又像解开了一个大疑团般恍然大悟,捋须道:“难怪,难怪了……”

“妾身私心太重,终酿今日不可挽回之变局,昆仑于妾身有养育爱子之恩,妾身真是……真是……”祝雅瞳说着说着也落下泪来,昆仑恩重,她回报的却是将昆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祝家主不必多说了……”奚半楼摇头叹息道:“怪道当年霍贼会召我从山村中过,想来此事早已被他知晓,山村也早已被他遍布眼线,让征儿入昆仑山十八年前被他算计下了……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如此……我还说霍贼怎敢如此笃定奉立伪帝,对昆仑下手,原来还有后招!这一劫当真是避不过去……征儿你先起来。”

若是奚半楼怒骂几句,甚至动手打人,吴征的心情还会好过一些,不想奚半楼居然全不怪罪。

吴征心里明白,奚半楼早已做好了决定,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改变初衷,要说他心头没气是假的,只是已然毫不顾及了。

“征儿随为师来吧。”

奚半楼负手立在崖前,俯视着辣椒园。

吴征低头沉默,心中惴惴不安,只等师尊发话。

不想奚半楼忽然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二师妹说,你跟三师妹,嗯?是么?”

吴征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汗流浃背,期期艾艾道:“弟子……弟子……”

“为师没有说要怪罪于你,你慌什么?”奚半楼再度捋须微笑,玩味又欣慰道:“按你们这种不伦,实在该打!不过按二师妹所说,三师妹孤苦多年,有个好归宿总好过去顾忌那些世间礼法。为师说这些不是要责罚于你,而是提醒你,其一,莫要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迟早要叫人看出来,为师与二师妹便罢了,若是旁人如何是好?其二,三师妹的出路,你该当想一个妥善的法子了。”

“弟子遵令。”吴征耷拉着头,面红过耳。

奚半楼与林瑞晨都已看了出来,偏偏吴陆二人还自以为严守秘密,加上此前顾盼的异样,这事儿当真是守不住了。

“你娘的事情,现下说什么都晚了……昆仑都已被大秦打成了反贼,你是谁的儿子也无妨,嘿嘿,想不到我奚半楼窝囊一世,到头来还沾了点龙子龙孙的光,大大地占了便宜。”奚半楼越说越是轻松,似乎与爱徒聊起天来,心中块垒都去了大半,越发爽朗。

吴征受其所感,也微笑道:“大秦待昆仑不仁,昆仑又何须待大秦尽忠?师尊,我们走吧,韩侯领了军暂奉梁玉宇为天子,正兵发江州。咱们与伪帝分庭抗礼,早晚能洗清昆仑派身上的冤屈……”

“终究是年轻人乐观一些,为师老咯,也累咯,你的师祖们就更老,更累了……”奚半楼拍了拍吴征的肩膀道:“昆仑遭逢未有之变局,我们这些食古不化的老骨头该当退位让贤才是。昆仑的未来终究要着落在你身上,嘿嘿,为师此前听得你的出身还有些不快,现下是越想越妙。咱们昆仑眼看着万劫不复,让你这个带罪的弟子接掌,还不得拼尽全力助昆仑得脱大难以报养育之恩不可?再说了,祝家主的本领人所众知,她也欠了昆仑一大份情,看着自己宝贝儿子欠了一屁股的债,以祝家主的为人,总不至于袖手旁观这么不仗义吧?”

吴征也终于笑了起来,笑中带泪道:“弟子想留在这里,弟子怎能坐视不管。”

奚半楼也是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道:“这是昆仑掌门令,你接不接?

若是不接,万事随你;若是要接,你就得担起掌门之责,为昆仑派洗脱冤屈,传承万年才是。”

吴征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落泪道:“弟子接,一定接过,只是接过之后第一道掌门令,就是令师祖与师尊们随弟子离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傻孩子……危急存亡之秋,抗命的人不在少数,这里的每一位都不会听你的,即便你是掌门,想唤他们离去也是千难万难。我们都是自愿的,你就成全大家,莫要与我们为难。”奚半楼与吴征并肩而立,遥指漆黑的天空道:“人言可畏。为师们的鲜血若是不能洒遍昆仑山,这一份冤屈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单是累了便舍弃一切不管不顾,一死了之。而是以死护教,不负昆仑之义,亦堵世人悠悠之口。这是我们的责任,否则你今后行事,还要加倍地艰难。”

“师尊……”

“来吧。”奚半楼携着吴征的手在藏经阁前跪倒俯首于地道:“不肖弟子奚半楼,自接掌昆仑掌门之后寸功未立,反落入贼人奸计陷昆仑派于万劫不复之地,弟子愧对列祖列宗,已决意以身殉教。大难当前一切从简,现将掌门之位传与小徒吴征,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吴征为昆仑派洗脱冤屈,传昆仑源远流长!”

“吴征!”奚半楼起立转身威严道。

“弟子在!”

“吴征,师门的希望寄托于你身上,为师且再问你,昆仑真传何在?”

“在弟子脑中,亦在常伴弟子行事。”

“不错,昆仑真传为何?”

“大则扶危济世,小则除暴安良。”

“很好!你已尽得昆仑真传,即刻起,你便是昆仑派掌门,接令!”

奚半楼以手抚吴征头顶,另一手按下令牌在吴征眼前。

吴征双手高举托起令牌,珍重接过。

数指相碰,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完成了接掌的传承。

吴征怀揣令牌,在藏经阁前顿首百拜,百感交集。

只听景精忠不耐烦道:“若无他事速速下山去吧,赖在这里干什么?小师弟,你也一齐去!”

朱泊听得大师兄唤他,哭丧着脸跪在景精忠面前道:“大师兄,小弟近日来十分懒惰不愿走动,就请大师兄恩准。”

“你……滚滚滚……几十年来在山上没一天安生,老子看了你就烦心。什么时候在山上你呆的住了?啊?少来装模作样。哼哼,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也成,去问你的掌门徒孙,掌门若肯,老子也没话可说。”景精忠瞥了朱泊一眼,向吴征道:“启禀掌门,这家伙虽没个正形,记心是极好的。藏经阁里的经文大多数叫他记在心里,掌门要传承昆仑不可少了他,还请掌门及早示下。”

“朱泊去取扑天雕,随本座下山。”吴征目中露出暖意,平时吵吵嚷嚷,在山上一刻都呆不住的朱泊也不愿走。

这里盘膝坐的一地人均是忠良之辈,英雄豪杰,可又是为了什么,好人不断地蒙冤受屈,恶人却得不到相应额制裁。

“遵令。”朱泊垂头丧气,望着藏经阁目光久久不愿离开,连退去时也是倒退着走路,目光始终留恋在藏经阁上,直到视线再也不能及。

“大师兄,我……”陆菲嫣泪目涟涟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三师妹帮师兄个忙。”奚半楼取出一纸信笺递过道:“这一封信还请三师妹交予锦儿,只说半楼此生愧对她甚多,无以为报了。掌门新任诸事繁杂,还需劳三师妹多多费心看顾。胡侍中未曾离京,他一人为国尽忠已然足够,门派里则是咱们男人的事情,你看可有一名女弟子在此啊?何况二师妹在京中生死未卜,想必她也很想见你一见。”

“我,我……”陆菲嫣努力想平复下心境,却哽咽着难以停止。

此去一别,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师弟们便再无相见之日……

陆菲嫣正欲与同门一一洒泪拜别,藏经阁外一同安静下来。

路径末端一人跪地爬行向前,浑身被石子割得伤痕处处,鲜血淋漓,大哭道:“罪徒顾不凡愧对列祖列宗,万死难赎罪之万一,不敢自裁性命以谢师门,特跪请师门裁决。”

顾不凡嚎啕大哭,满面鲜血,无人阻止,也无人搀扶。

他一步步爬至奚半楼面前道:“罪徒前来领罪,请掌门严加惩罚,罪徒……罪徒虽万死莫辞……”

奚半楼面色冷厉躲在一旁不受他一拜,寒声道:“我已不是掌门,如何责罚说得不算。”

“啊?”顾不凡诧异抬头随即意会,连滚带爬跪在吴征面前道:“罪徒教子无方,求掌门责罚,罪徒,罪徒惟愿仍列昆仑门墙,以死存节……”

吴征与陆菲嫣对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复杂得难以言喻。

顾清鸣欺师灭祖,卖同门以求荣,就是将他碎尸万段也难以解恨。

顾不凡作为父亲难辞其咎,他来时甚至不敢自称弟子,如今也是百口莫辩,唯剩死节一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