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我从未想着要逃避,可若说心甘情愿又说不上来,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就好像……就好像……”吴征搂紧了陆菲嫣,转向祝雅瞳与她对视片刻,又逃避似地躲开她温柔的目光,自言自语般道:“就好像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无可奈何,命运要我在这个世界里扮演一个准备接任昆仑掌门人的角色,无论我做得有多好或是多不好,都不是我想要做的。”
“世事维艰,人所不愿,非止于你,或许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祝雅瞳的宽慰却让吴征轻轻摇头,洒然一笑,目光越发清明,似在与此前的自己告别,道:“不!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未必是对。像我从前就错了,大错特错!我有一大家子的内院,每一位都关心着我,把我捧在心头。还有视我如己出的长辈们,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慷慨就义,只为了给我留存更多一点希望,为我铺平些将来的道路。何来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这里的大多数人!我出生在这个世界,是祝雅瞳的儿子,是陆菲嫣的丈夫,是昆仑派的掌门!我现下心甘情愿,这里的大多数人太可爱,太可敬,只恨我没有早一些发现,早一些更爱他们……既已悔之无及,何若怜取眼前人!”
吴征说得声情并茂,祝陆二女虽不明他有些言语,却也深受打动,一同动情道:“所以你现下……”
“我想明白了。”吴征远望的目光无限憧憬与坚毅,又回过头来与二女对视再不逃避,道:“师尊也好,胡叔叔也好俱是大义在心,世之贤臣。他们本该名垂青史,如今却身败名裂!为何?若是江山一统,天下大治,就算偶有冤假错案,也不至于频频让好人受尽屈辱而死!从孟前辈,到二师姑,还有暗香零落魔爪下的冤魂,大治之世岂容这等贼党作威作福,祸乱世间?娘,您听我的,咱们不再去想什么立国称帝的事情。咱们再立一国固然有此能为,守上三五十年的气运度过此生并非不可能。可天下三分,世人苦之已久,岂可再因一己之私愈加祸害世间?若是如此做了,与该杀千刀的宁鹏翼之恶又有何区别?”
“娘早就说过,如今征儿才是祝家之主,一切自然征儿说了算!”
“好!”吴征大喝一声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栾广江错了么?身为燕国龙种,他做的事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却害了娘与我,害了栾采晴险些万劫难复。梁兴翰错了么?菲菲,咱们对他了解更多些。我总觉他的名字没起错,在皇帝里倒真是一位良心汉。可这有什么用?他所做的事让咱们昆仑一系血泪无数!就算是霍永宁这个狗贼,他又做错了什么吗?他要抢回自己的江山,好像也没有错。每个人都没错,可世间尸山血海,好人蒙冤得跳进大海里都洗不清,究竟是谁错了?”
吴征怒气填膺,沉着声字字如擂鼓道:“错的只有宁鹏翼留下这座支离破碎的江山!他一定,一定,一定很恨这个世界,恨不得所有人都给他陪葬!一定是!
可我爱这个世界,也爱这个世界上可敬的人!宁鹏翼撕扯裂开的江山,我想把它修复好。他想让这个世界争斗厮杀到天长地久,到最后一个人都死绝!我想尽早结束纷乱重归一统,还世间一个百年大治!大丈夫生于乱世,当为苍生黎民谋福祉,这才不愧对了昆仑之义!”
“征儿[吴郎]已有了明路?”
“有。若不立国,只能择一而投之。燕秦强,但一个欲杀我而后快,一个则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咱们只能去盛国,现下起也需尽一切可能,助张圣杰归国。”
“可是,为何能确认他就是咱们的真命之主?会善待我们?”陆菲嫣对朝廷的信任已毁之殆尽,对盛国更是不抱有多少希望。
“因为张圣杰一旦归国,栾楚廷便会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就不会放过他!盛国羸弱,难以抵挡燕军。想要绝处逢生,非要用我们不可!我们有韩家虎将,有宁鹏翼的遗藏,每一样都是盛国梦寐以求的东西。张圣杰志向远大,不,盛国皇族志向远大,咱们在盛国必然能受足够的礼遇。至于我的身份不好,这些……或许今后咱们要吃很多的亏,蒙受许多的世人白眼了……现下还暂时一厢情愿,尚需等在江州汇合之后,才做计较。”
吴征的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
可祝雅瞳并不反对,陆菲嫣也在反复思量。
吴征的考量至少将陆菲嫣放在重中之重,陆家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吴征的计划倒是处处都在为陆家盘算。
“娘不好说个中对错,倒是觉得挺有道理的。”祝雅瞳展颜一笑道。
吴征也笑了,问道:“为何?道理在何处?”
“说不上来太多,唯有一点:娘觉得张圣杰不像个短命的。”祝雅瞳对自己的神神叨叨无法解释,吐了吐舌头道:“咱们也都不像短命的,这是……是……
算是种气运吧?这么多有古怪气运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准能将天都翻个个儿来,对不?”
“对!”吴征取出封信道:“娘,让人把这封信送给拙性让他再跑一趟燕国。
张圣杰若能离开长安,便不惜一切代价护送他返回盛国……”
吴征说到这里不由语塞!
不惜一切代价,意味着又会有许多生命消失。
吴征愣了一会道:“咱们做的事,接下来会死不少人的。”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问心无愧,又何须有甚忌讳?”祝雅瞳安慰道:“为家主者若左右举棋不定,将来定有更大的损失,会有更多的人无辜丧命!”
吴征现下意念已无比坚定再无犹疑!
欲成大事,总是要付出深重的代价才可。
一将功成万骨枯,韩归雁曾毫不犹豫地下令让韩图死战拖延狄俊彦的追兵,如今的吴征也一样。
“好!”吴征咬了咬牙,摊开一幅地图道:“今夜我们再入成都!这一回不仅要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还要把玉姐姐接出来!今后启开宝藏,她有大用。”
吴征目中闪现些许温柔旖旎,又有些闪躲地不好意思,随即便是一抹令人胆寒的厉色道:“成都的第一把火烧在后宫,定然是赵立春与玉姐姐藏身井底时掩人耳目之用。第二把火又烧在天牢,连续两处皇家要地失火,想必城内早已流言纷纷,大凶之兆的说法甚嚣尘上。今夜的第三把火,我们要烧在哪里?”
“当然是这里了!”祝雅瞳与陆菲嫣一同点向一处,恨声道。
“不错!我们就是要告诉他,我们不仅没死,还回来了!”吴征冷笑一声,低头望着图中所指之处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让你变得更强。”祝雅瞳看着吴征,脑海里忽然闪过吴征写在纸页上的这句悼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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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大秦国的混沌,燕国的惨剧便只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至少对于新帝栾楚廷而言是如此。
雕着两尾五爪金龙的椅子象征着天下至尊的权力,在栾楚廷看来坐上去始终需要笔挺着背脊,身体并不感到舒适。
可那种坐得高高在上,俯瞰着群臣低首跪地的感觉却又有无尽的满足。
满足到足以缓解身体的疲惫,直至觉得飘飘欲仙。
权柄一事说穿了似乎可笑,可天下英雄谁不对此翘首以盼,乃至愿意舍弃旁的一切?
手掌至高权柄者,便是英雄中的英雄!
先皇已打理下葬入土为安,燕国的千里江山也已换了主人,一条条新的政令之下慢慢地旧貌换新颜。
丘元焕是从龙的首功之臣,作为长枝派遭受重创的补偿,天阴门自是不会再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这家门派有极大的声望,原本并不好对付。
想不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掌门柔惜雪是暗香零落贼党细作的消息被大秦国中书令霍永宁给爆了出来。
栾楚廷笑纳大礼,做个顺水人情,下旨丘元焕彻查天阴门捉拿贼党,天阴门就此覆灭……
栾楚廷对此事极为满意。
长枝派重创,天阴门消失,两大门派都暂时失去了左右朝政的可能,皇权威仪之重一时无两。
唯一可惜的,便是柔惜雪,倪妙筠,冷月玦等人不在门中,今后不免少了许多修行上的乐趣。
不过比起坐拥江山的志得意满,这些又不足为道了。
“世事难料啊……朕从前指望天阴门能支持朕,为此煞费苦心,不想冷月玦那个贱妮子不识抬举!如今朕坐龙椅,掌玉玺,天阴门一言可灭,你们又何曾想过有今天?”栾楚廷举起玉玺,在圣旨上盖下鲜红的印章,内心自言自语道:
“算计千条,能为之用者三两之事尔,足使大事可成!一番苦心,庶不枉费,足矣,足矣。听闻秦国大乱,盛国又荒疲日久,待朕以半年之期整顿朝政,备足粮草,一鼓作气平天下定江山,成万古不世之功……”
独自在御书房里的栾楚廷正踌躇满志,太监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启禀陛下,盛太子张圣杰于皇城外有要事启奏。”
“嗯?”栾楚廷甚为不满,沉声道:“何事?”
“八百里加急信使入长安城,报知盛国皇帝张安易暴病驾崩。”
“什么?”栾楚廷也吃了一惊,三位互相之间斗了一辈子的皇帝,居然前脚后脚地共赴黄泉,简直前所未有,将来也不会有:“速速取来朕看!”
太监递上奏章,栾楚廷速览一遍,内心狂喜:“天命使朕大功告成!”
纷乱了两百年的三分天下,在这一刻的局势忽然变得无比清朗!
秦国从现有的消息来看多半还要内斗许久,自顾尚且不暇!
盛国本就疲弱,如今皇帝驾崩,必然也要陷入一段长久的乱局。
两国同时遭遇意外,唯独燕国可谓平稳过渡,虽有长枝派与天阴门之间处理残局的麻烦,至多半年,栾楚廷便可统筹全局,将燕国上下用得如臂使指!
燕国本就最为强盛,局面还全都向着燕国的好处发展,值此良机,栾楚廷如果还不知把握,或是把握不住,岂非逆天行事?
“陛下,又有新的奏报。”
栾楚廷正得意间,阅览了新的奏报脸色却沉了下来。
张安易驾崩,盛国无主,其三子张圣垚极力鼓动群臣欲接掌帝位。
不仅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登基,甚至已备下国书,欲发往燕秦二国,昭告天下张圣垚登基一事。
栾楚廷绝对不希望看见盛国能轻而易举地渡过难关,早早便有新帝继位。
在他的心里,盛国也应该如秦国一样内乱下去,乱得越久越好。
待他筹备已毕发动雷霆一击时,盛国尚在懵懂之中,不仅可用最小的代价拿下盛国,还可显得他帝王手段,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