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死!”不待蒯博延说完,祝雅瞳也飘然落在女墙上,一剑平刺。
寿昌城岌岌可危,自己出现的一瞬间并不能吓退几近发疯的燕军,唯有尽快逼退甚至杀死蒯博延,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两位绝顶高手踏着女墙,一边是深渊般的城墙,一边是无数军士生死搏杀,其惊心动魄之处,每一下都险到了极致。
蒯博延横剑一架,两柄长剑相交一同发出嗡嗡的剧震声。
只简简单单的一个试探,在绝顶高手的手下便有诸多不平凡之处。
双剑一沾即变招,祝雅瞳长剑圈转,几乎黏着蒯博延的剑身反手一压腾空而起。
在女墙之上,她的魔劫昙步正好施展,论轻功,世间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且她正压在蒯博延长剑的半身处,令他使力最是别扭。
其目的不为求胜,更不觉得能杀死敌手,而是为了将他逼下城头。
燕军士气正盛,只需将蒯博延逼下去,士气必然大挫。
蒯博延单足牢牢踏定城头,随着祝雅瞳翻转的身形像只陀螺似地滴溜溜旋转。
只一招,他便自知修为不如祝雅瞳,也深明自己只消拖住这个可怕的女子,盛军便是穷途末路。
足下的砖石在巨大的压力下块块碎裂,蒯博延单足陷落依然稳如泰山,绝不肯后退半步。
祝雅瞳连攻三招,虽占优势,却始终逼不下蒯博延,略觉焦躁之时,蒯博延被压制的长剑忽然挣脱了束缚反撩而上,挑向祝雅瞳小腹。
祝雅瞳“咦”地一声,应变奇速地上身向后一弓躲过杀招,一记后翻稳稳落在女墙上。
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武功虽稍强,要胜也颇为不易,且蒯博延一味拖延时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想逼他下城头绝难。
事关大局与寿昌城里十余万盛军性命,祝雅瞳收起轻视之心道:“你是长枝派的门人?”
蒯博延眼观鼻,鼻观心不答。
“看你的年纪当是丘元焕偷偷养着的弟子了?此前担忧栾广江忌惮才不叫你出来对么?长枝派向来没听说有什么传人,如今看来是韬光养晦而已。”祝雅瞳眼珠子一转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蒯博延忽然一笑,运起内力大喝道:“攻下寿昌城之后,拿了这妇人任由诸军享用!”
祝雅瞳的风姿无人能挡,而大军死战后也需要发泄,若能有这样一位美妇真是梦寐以求。
祝雅瞳闻言也有些发寒,从小到大,她见了太多男子的嘴脸,但像蒯博延这般冷酷的还是仅见。
——谁不想占有她?
蒯博延居然能随口一句便把自己像只白羊一样任由众人分享,其心智令人不寒而栗。
“待用你犒劳完众军之后,本将会送你去地下见你的宝贝儿子!”
祝雅瞳双目一眯。
若是从前有人这般提及吴征,她胸中难免怒火中烧。
但现下她的心境早已大不同,这句话就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仅是微澜而已。
她淡淡道:“丘元焕不在这里,莫不成亲自出马去对付我儿了?呵呵,你们长枝派好大的威风。”
蒯博延不再答话,仍定定地等待祝雅瞳含愤出手。
每一句话他都拿捏得当,甚至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不说都恰到好处。
已经不断有燕军登上城墙,两军开战以来还是第一回在城墙上展开如此久的搏杀。
盛军已然十分艰难……这就够了……
“呼……”祝雅瞳舒了口长气,挺直了背脊道:“比较起来,你们都是畜生呀。”
长剑一抬,莲步游移,即使在女墙上的方寸之地,祝雅瞳仍踩出罡斗之步,正是[迷梦八式]的第一式[遮天迷地]。
丘元焕曾亲眼所见[迷梦八式]的厉害,这剑路来无定,去无踪,难以破解。
可蒯博延既听师尊说过,他武功又强于戚浩歌与李瀚漠甚多,当下一挺长剑,凝神接招。
祝雅瞳足下刚踏了一半忽然变招,上身刺斜里栽倒下去,混如酒醉,竟接了第二式[魂牵梦萦]。
她与吴征双修之后也参悟[道理诀]精义,威力绝大的迷梦八式如今更加圆融舒展,信手拈来,威力也是大增。
美妇的双足仍踏在女墙上,像只不倒翁一样侧旋,刺斜里剑刺蒯博延。
蒯博延猝不及防,只见祝雅瞳手中的长剑仿佛开了一朵剑花,剑锋破碎了清光而出。
他再也不能站立不动,双足连踩死命地后退,险险避开。
祝雅瞳像片影子一样身随剑走,这一下含怒出手,攻势之凌厉若电闪雷鸣。
两位高手在女墙之上你追我赶,一进一退犹如鬼魅。
蒯博延虽不敌连连后退,祝雅瞳的剑锋始终没能将他击伤。
而登城的燕军已越来越多,城墙上到处都是喊杀声与拼命的短兵相接。
城头的混乱使得燕军已进逼城门,攻城大锤不住锤击着城门。
每一锤都是泥沙俱落,每一处都让城门发出痛苦的咯吱声。
绝望的盛军徒劳地厮杀,麻木地挥舞着兵刃,听不清将令,找不到同伴,连视线都已模糊……
城头的殿堂里向来是主将下达军令,指挥作战之处。
只是韩铁衣已多日没有回到这里,战事激烈,所有的军令都在女墙边直接下达。
所以这座殿堂空无一人,只有被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偏殿处还有五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也没人发现他们。
“燕贼勇武……朕的儿郎真不是他们的对手么?有了吴兄的援手,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么?”张圣杰立在窗棱怔怔地望着激战。
来到韩铁衣的军营之后,他不干涉一切军令,甚至没有现过身,将自己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
他知道御驾亲征会带来诸多不利因素,因此,他只是藏身在这里,做个不存在的人,旁观这一场惨烈的战事。
“陛下,妾身有事起奏。”
“嗯?爱妃请说。”
张圣杰诧异地回身,只见花含花跪倒,五体投地行起了大礼道:“战事已急,妾身请陛下登城,挽狂澜于既倒!”
“嗯?”张圣杰吃了一惊,此刻登城,固然能振奋盛军士气,可对燕军而言更是巨大的刺激,俘获盛国皇帝该是多大的功劳?
燕军会一往无前!
“妾身知道陛下的忧虑。可陛下若欲建不世之功,必为不世之行!寿昌城若破,盛国便危如累卵再无翻身之日!妾身亦知陛下不欲为人之下,妾身愿随陛下,与寿昌城共存亡!”
张圣杰再吃一惊,忽然醒悟!
花含花虽是文弱女子,却久被盛国丞相花向笛暗中培养,曾被花向笛赞为[以女儿之身,政为天下先]。
两军混战间,谁都自顾不暇,唯有她旁观时审时度势,才冒着欺君之罪说出振聋发聩之言。
因为张圣杰也明白,自己再无退路,若不在这里背水一战,盛国便彻底完了。
“妾身愿随陛下,与寿昌城共存亡。”费紫凝亦醒悟过来,一同跪地道。
“好!好!好!”张圣杰满面通红,全身热血沸腾,向两名侍从太监道:“披甲!”
城头的血战惨烈无比,遍地都是死尸,遍地都是成河的鲜血,登上城头的燕军与死战不退,也无路可退的盛军几乎到了四六之数。
以燕军的勇猛,盛军异常艰难地节节后退。
城门也是千疮百孔,盛军已放弃了加固,反在城门整军,准备待门破之后与燕军决一死战。
“咣当!”一声大响,城门倒塌的声音像一道被点燃了的催命符,待火光熄灭,黄符烧尽,便是埋葬寿昌城里盛军将士之时。
同一时刻,城头上的殿堂忽然打开,一名男子身披黄金宝甲,头戴金龙冠冕,领着两名身着凤衣的女子一同登城。
那男子贵气逼人,更蕴含难以言喻的威严吐气开声,奋力高喊道:“朕与韩将军,与诸军一同死战,绝不后退半步!与寿昌城共存亡!”
说罢,那男子夺过身边已傻了眼的军士手中鼓槌,一锤又一锤地打在战鼓之上。
没有战场的节奏,没有军令的意图,只是这么一下,一下,又一下,声声震耳,声声啸天!
“妾身与陛下同擂战鼓。”花含花拿起鼓槌,她身体文弱,只能紧咬牙关双手同举一根鼓槌,随着张圣杰的节奏敲打着战鼓。
张圣杰在长安浪荡多年,认得他的人实在太多,几在一瞬间燕军便呼喊起来:“是张圣杰,是盛国皇帝,捉拿他,捉拿他!”
转眼便有燕军爬上殿堂前的城墙,疯狂地砍杀着沿途的军士欲擒拿张圣杰。
一名燕军一手持大盾,一手持大斧,异常勇猛,手中大斧连挥力贯千钧,盛军抵挡不住接连有数十人倒下。
那燕军狂呼着大踏步向前,忽然一杆长矛毒蛇般从盛军丛中刺出!
长矛雕着蛟龙,像张开利齿遍布的巨口,吞吐着寒光戳来。
那燕军狰狞地笑着举盾一挡,正准备以盾面逼开矛尖后砍翻面前的一切。
忽觉一股大力袭来,大盾像层纸一样被戳穿,矛尖从他的眼珠贯入,脑后贯出,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挑了起来猛甩而出。
“随妾身护驾!”
持长矛的女子挽起青丝,顶镶金花,红妆之下一点红唇紧抿,身着六宫之首的凤衣。
她挑飞了燕兵,从殿堂处的城头挺矛而进,长风中衣带飘零,整个人都似罩着万凰之王的光晕。
看傻了的盛军像是睡中猛省,颤抖着牙关喊道:“护驾,护驾!”连片的护驾声从殿堂处开始扩散,能看见此处的,便知皇帝与贵妃正不避箭矢亲自擂鼓助威。
皇帝身上的宝甲光辉灿烂,几能与日争辉,正是百战无敌之甲。
皇后更威风凛凛地在无数燕军的包围中,手持一杆长矛泼风般飞舞,她的身边倒下成片的燕军尸体,长矛之锋锐当着立毙竟然所向无敌,正是无坚不摧之矛!
“护驾!护驾!”低落的盛军士气在瞬间被点燃。
囤积在城门口的盛军在大门被砸开的一刻疯狂地反冲锋,城头的盛军则有了方向,目标,与精神之力,朝着殿堂处靠拢。
他们不顾一切地砍杀敢在沿途阻挠的燕军——皇帝与贵妃擂鼓,皇后浴血奋战,还有什么能更令人振奋?
还有什么能让军伍效死命?
“成了,成了,能成!一定能成!燃烟,快,去燃金龙烟!”韩铁衣几乎已绝望,万万料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张圣杰此前没给他添一点麻烦,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做了最正确的事——发挥了他最大的作用,身为一名皇帝最大的作用!
这股迸发出来的力道足以移山填海,令斗转星移。
寿昌城头终于燃起了久违的狼烟。且和从前按兵不动,严防死守的信号不同,这一道金黄色的狼烟蜿蜒上天,飘散之际若金龙探爪,呼风唤雨,威风凛凛。驻守诸城的将领浑身打了个激灵,跳将起来吼道:“出城,出城,他娘的全军出城!
进攻,给老子进攻!”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寿昌城头先登城的燕军被豁出了性命的盛军斩杀殆尽,殿堂前的金龙鼓声震天般响,城头的一点红衣杀到那里,将士就跟到哪里,挡者披靡!
她是最靓丽的风景,也是盛军将士最振奋的士气支柱。
连祝雅瞳与蒯博延这对绝顶高手的生死搏杀都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费紫凝领兵将燕军赶下城头后汇合了韩铁衣,见城下不少燕军反攻出城正殊死血战。
两人对视一点头,费紫凝一振无坚不摧之矛娇喝道:“随本宫杀尽燕贼!”
她单手一撑女墙,竟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
“护驾!”韩铁衣次之,随后有更多的士兵从云梯上攀登而下,从城门口冲出。
当军心彻底拧成一股绳,豁出所有一切都不重要的时候,没有人能抵挡……
“你还不走?”祝雅瞳笑得犹如一朵鲜花,赞叹道:“还看不明白么?真英雄之帝,豪杰之后,合该盛国当兴。”
蒯博延远远眺望殿堂边的张圣杰,又看了看眼前的祝雅瞳,无力地合上双眼道:“天意,天意!”
“虽天意,亦人谋也!只可惜杀不了你!”
“下一回见面,再分个高低吧。”蒯博延跃下城墙,几个起落便退入燕军阵中。
燕军紧绷的弦已断,当时兵败如山倒,他意态之萧索,居然沿途都不想杀几个盛军解恨……
“嗤,输就输了,高低还没分出么?”祝雅瞳傲然一笑,自言自语道:“现今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在武学上与吴府争锋?”
盛军八面合围,燕军开始如潮水般退却。
韩归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寿昌城之战大胜,她放开陵江城门,依着军令合围。
陆菲嫣却急道:“我不能陪你了,我去寻吴郎。”
唿哨声中,扑天雕已从空中飞来,韩归雁知道事态紧急,吴征那边的危险实不在此地之下,忙道:“速去,万万小心,不可力敌。”
“我知道怎么做。”陆菲嫣与她一个拥抱,道:“我一定会护着他回来!”
扑天雕振翅高飞一路向北。
辽阔的燕国大地,吴征会在哪里?
陆菲嫣已无暇顾及那么多,只希望能早一刻赶到许县附近。
只暗暗盘算着下定决心,如果找不到吴征,便直接去找丘元焕,只要拖住了丘元焕,吴征便能安全了。
她刚动身不足半个时辰,寿昌城里的皇夜枭也张开巨大的羽翼箭射般没入云端,向北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