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前来吊唁,为表尊重,吴征着了一身黑衣,倪冷二女则是白衣胜雪,飘飘然直如神仙般人物。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领头的弟子原本板着脸,一见这等声势,尤其为二女的艳光所摄,登时有些目光发直,期期艾艾道:“原……原来是吴掌门与两位仙子当面。弟子岳敬,家师得知三位要来,特命弟子在此恭候三位大驾,请。”
山道宽阔,清溪门十名弟子由岳敬带头,将吴征等三人围在垓心,似乎也是一门阵法。
原本这样的阵势极具压迫力,只是吴征举止若定,面容凝肃而嘴角有笑容,全然不以为意。
与岳敬交谈时三句不离岳池身故,目中又有哀戚之色,对清溪门痛失未来掌门一事同感哀悼。
二女亦半垂着头,她们原本就是清丽出尘的气质,这一下更显纯若雪莲,将清溪门的怨气与杀气都压了下去。
吴征堂而皇之地来拜山吊唁,难免被人认为有挑衅之意。
被派遣来山门的十位弟子均是清溪门里精挑细选的好手,身负打压昆仑掌门嚣张气焰之责。
但看人家毫无咄咄逼人之态,样貌举止又颇为得体,不自觉地同仇敌忾之心就弱了三分。
又看天阴门的两位女子仙气潇潇,一眼看去就让人心生好感,佳人倾国倾城,他们又哪里抵受得住?
一番目眩神迷之后,又不免感慨昆仑派虽从前远在大秦,到底是世间一等一的武林豪门,这般气魄与风姿,寻常门派弟子着实学不来。
这样门派出来的弟子,会来扬州兴风作浪?
还无法无天地草菅人命?
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杨宜知,但看吴征的模样,昆仑弟子会跑来跟他们为难,实在有些说不太通。
吴征一现身不需多久,就消除了清溪门弟子的大半敌意。
待来到山腰进入庄园,就见一位老者在厅堂前拄着拐杖,冷冷地打量三人。
老者的头发半黑半白,一双眼睛目光锐利,可是眼眶发黑深陷,更显得他满面的皱纹犹如刀劈斧凿,鸡皮鹤发颇显老态。
但吴征却看出这老者在十日之前,恐怕还是鹤发童颜,精神健旺。
尤其是那头半黑半白的头发,似乎是近两日才刚刚转白。
“晚辈吴征见过岳门主,岳师兄遭逢不测,还请门主节哀。”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真传的关门弟子,今后清溪门最大的倚仗,对一名老人家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吴征敛容凝神,双眉微蹙地跨步上前拱手弯腰着正声道。
“节哀?死的是池儿,不是你家的孩子,说得倒简单!”岳秋风竭力克制着心中怒火,枯竹一样瘦弱的身体频频发颤,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顿之后,又被他捏的格格作响,发出脆裂之声。
吴征身躯微微一顿,还是做足了礼数后才起身,淡淡道:“师门长辈以鲜血洗刷派中冤屈之时,晚辈心如刀割,与今日拜山的心情别无二致。岳门主,可否容晚辈先为岳师兄先上炷香?”
“诶,且慢!”岳秋风抓着拐杖的手一横,作势将吴征一行人拦住道:“池儿不堪屈辱自尽,你可是凶手的掌门,老夫先问你一句,你的师弟暴戾恣睢,你要如何处置?”
“岳门主,晚辈斗胆一言。”吴征双手在身前握住又微微弓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凶手不论是谁都需抵命!只是岳门主,您口口声声认定了晚辈师弟是凶手,晚辈却以为事有蹊跷,还需多多斟酌。否则杀错了人不仅让昆仑上下蒙冤,还让凶手逍遥法外,岳师兄难以瞑目。”
“呵呵,好,好。旁的老夫不管,吴掌门可说了杀人偿命,老夫记得了!”岳秋风转身颤巍巍地当先领路,口中含混不清地念道:“池儿,爷爷定会为你报仇……这人是凶手的掌门,同样身负管教不严之罪。让他给你上几炷香,磕几个响头,稍平你胸中愤懑之气……”
吴征心中一跳,清溪老人看着已如风中残烛,因接班人身死而昏聩无比,其实极有心思。
昆仑弟子忽然在扬州附近四处作案本就极为反常,但证据又对杨宜知十分不利。
岳秋风对昆仑与吴征的不满跃然脸上,若不是力有不逮,今日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每一句话都环环相扣,尤其是点明吴征说了杀人偿命,却不再一口咬定杨宜知不放,让吴征对他刮目相看。
灵堂就设在清溪门的大厅里,可见死者岳池的地位之高。
吴征领着二女上了香,许下要捉拿凶手的诺言后,便要去看一看岳池遇袭之地。
岳池遇袭就在清溪门他的院子里。
凶手夜间忽然掩至,交手不足十招,岳池胸口与小腹各中一掌重创昏厥倒地。
待清溪门弟子赶到,凶手已远去无踪。
岳池苏醒后察觉自己内力全失,凶手与他在夜间交手,匆忙间也看不太清样貌,只留下凶手的一些特征便不再多言,万念俱灰之下于夜间刎颈自尽。
一场惨事,吴征都察觉出太过巧合,岳秋风又没老糊涂,事情又在他再也熟悉不过的门派重地里发生,他必然也会发现许多蹊跷之处。
跟在他老态龙钟的背后,那步伐如一片掉落的枯叶,只能随风逐流。
吴征眯了眯眼,清溪门明面一套,背后一套,想必其他几家门派也是如此。
这些门派实力或有欠缺,脑子倒不坏,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之道。
岳池的院子按着当日的原样保存,连片灰尘都没人擦去。
这么小心谨慎,必然是岳秋风下了严令保留现场。
吴征再度心头一跳,若是拿准了凶手是杨宜知,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座小院极尽奢华,岳池身为清溪门未来掌门,也是喜好享受之辈。
吴征无心去看那些富丽堂皇的奇珍,直走向院井里的玉石方桌。
上好的青玉石铸就的方桌与四张椅子已尽数打翻,掉在地上零零碎碎,残缺不全。
青玉石作为上等石料,不仅美观,而且坚固耐用,就算翻在地上也不至碎裂。
这张青玉石桌必然是毁于高手雄浑的掌力之下。
吴征蹲在碎裂的石堆边,小心地翻起一些碎石,查勘之后物归原位。
果然青玉石上留了些浅浅的掌印,还有些陷落的凹痕,当是交手时十分激烈,拳打脚踢收势不及留下的痕迹。
“池儿说,这几处痕迹是这几招留下的。”岳秋风冷冷地看着吴征,一摆手,身旁的两名弟子便演练起来,交手一共五招,转瞬即过,岳秋风冷哼一声,背过身去道:“这几招吴掌门认得吧?”
吴征面色更加沉重,口中不置可否,起身绕着院子又细看了一圈。
岳池的院落高墙大院,下红上白。
吴征见两侧的白漆墙面处都各留下两只浅浅的鞋印,院外的一侧鞋印还留有污泥。
吴征与二女对望一眼,齐齐足尖一点地,轻飘飘地上了墙顶。
院墙足有三人多高,非身怀绝顶轻功哪能一跃而上?
至少重创清溪门真传弟子岳池的凶手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清溪门里其余弟子了。
三人不仅做得到,还举重若轻混若无物,这一亮武功,虽是仇敌,仍然引来一片情不自禁的惊叹声。
墙顶上也有两个鞋印,同样一个有污泥,一个没有。
吴征跃下地来脱去鞋袜,再度一跃而起,在墙上鞋印边一踩一踢,旋着身上了墙顶。
他姿态潇洒,动作行云流水,清溪老人见了却又寒声冷笑。
“青云纵。”吴征低声向二女道:“至少招式上是那么回事。”
昆仑的轻功虽比起天阴门的稍逊,青云纵也是名扬天下。
墙上鞋印说明凶手功力不算太高,比岳池七品的修为也就略高一筹,但也暴露了凶手的轻功底子。
武功有千百种,招式学得来,唯独轻功各不相同,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这人的功力远不如吴征,但轻功底子却是一脉相承。
吴征蹙着眉下墙,向岳秋风拱手道:“岳门主,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借岳师兄遗体一观。”
“可以,人死如灯灭,有什么不可以。”岳秋风还是不住讥嘲冷笑着冷言冷语,领着众人回到灵堂将大门关上,开了棺盖。
岳池身上有九处乌青伤痕,致命的重创来自于丹田处的一掌。
岳秋风道:“池儿与凶手比拼内力,片刻胜负即分。池儿稍逊退了半步,这一掌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中了,丹田俱碎,武功全失。吴掌门对这一掌一定熟极而流了吧?”
昆仑派的千鹤嬉空掌吴征没练过,但岳秋风所言熟极而流并不为过。
吴征并不答话,微微一笑道:“岳门主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