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各依令行事。这一回,任何人不得有误!”
吴征很少下如此严格的命令,也很少不容半点质疑。
下令之后他便钻进密林,认准了金山寺的方位,穿山越林地奔去。
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金山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着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尽落旁人眼里。
即使进了密林之后也不外如此。
吴征并未感受到危机,这种感觉仿佛天上的神祗正百无聊赖,所以饶有兴致地想看看他唱什么戏。
他展开观风听雨,林间树叶沙沙声,虫鸣鸟唱声精彩纷呈,唯独找不到这股怪异感应的来源。
吴征又闭上眼细想了一遍,确认无虞,又向金山寺赶去。
说来也怪,自此之后这股被人窥视的感应便消失了,仿佛神祗倦了累了,已不再关注他。
即使是梵音隐隐,香烛彻夜不断的金山寺,在深山浓重夜幕的笼罩下也显得有些阴森。
烛火照在金色的佛像上映出氤氲佛光,可寺院里夜行的枭鸟凄厉鸣叫,蝙蝠诡异地震动着肉翼,正邪难分。
吴征在金山寺西南一处院墙上寻着个莲花暗记,轻轻打了个响指,又拍掌三下,院墙内传来三长一短的哨声回应。
吴征翻过院墙,只见拙性又惊又喜道:“主人。”
“计划有变,天明我们就动手。”
“好,好极。”拙性明显松了一大口气,露出喜色来。
“你们……很艰难?”吴征见微知著,确信左右无人,与拙性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低声问道。
“恰如柔掌门所言,世间哪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两日我们苦苦支撑,倒不是怕了贼党,就怕露了破绽有什么差池,打草惊蛇,误了主人一网打尽的大事。贼众有些诡诈狡猾的,多少看出些不妥来。”
拙性扮演礼佛甚诚的大豪虽丝丝入扣,但要查出金山寺的蹊跷,难免有些地方强词夺理。
贼党不是傻瓜, 虽不敢和他当众翻脸,暗中留神免不了。
拙性今夜出来接应都冒着暴露的风险。
柔惜雪身负绝色之姿的消息也被贼党得知,三宝与三行和尚这两日颇有蠢蠢欲动之意。
——尼姑常见,但美艳的尼姑少之又少,绝色者更是见所未见。
蛾眉皓齿,朱唇玉面的绝色美女剔去一头青丝,满面虔诚圣洁,低眉顺目。
这种一尘不染的清净到了绝色女子身上,其诱惑之大难以估量。
三宝与三行既知内情,恨不得立时扒下柔惜雪的面具来一睹真容。
幸亏章大娘恶行恶相,又寸步不离,他们还有所顾虑,否则早已起了冲突,一旦动起手来,难免露出破绽。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这里。”吴征舒了口气,暗自庆幸幸亏来得及时。
说不放心也不是指责拙性等人办事不力,而是这里本就最难,最险。
“午间寺院后门曾开了半个时辰,彼时寺中正在用午膳,无人外出走动。属下听见有嘈杂脚步声在院中响起,前后约有半炷香时分,依照吴忠所交代,正是贼党掳掠了些女子来。浮屠塔顶层有一间楼阁,佛家规矩是供奉高僧舍利子之所,若非贵客不得擅入。属下从前在凉州时,平日欲进楼阁清扫,添油,必须从塔侧临时架起小梯,从偏门进入,楼阁正门只有重大节庆或是贵客来访才开,一年都开不得七八回,门把时常锈蚀。这里的正门门把却油光发亮,属下猜测那些掳来的女子就是囚禁此处,既可防止她们逃跑,又让人万万想不到。半月一回,贼众进进出出,门把被人手反复摩挲才得如此。”
“有道理……”吴征点头赞许,忽然脸色一凝道:“你说这些女子是今日被押送来的?”
“八九不离十。”
“不好,快领我去云水堂救师太。”
被吴征在肩膀一推,拙性猛然醒悟。
三宝三行既对柔惜雪动了心思,今日又恰逢寺中贼众办事之时,这俩贼秃必然不会错过机会。
柔惜雪的身份至今没有暴露,十有八九因为二僧存有私心,想擒住柔惜雪后先一亲芳泽,反手再献上一位绝色美女,又是大功一件。
柔惜雪也正是借着这股歪心思冒险行事,火中取栗。
今夜贼党既要办事,二贼便不敢再行拖延,若再不能得手,必然有贼首前来拿人。
有章大娘贴身照料,拙性在不远处策应,原本万无一失。
但拙性好巧不巧来接应吴征,章大娘便孤掌难鸣。
只盼现在去得不晚,否则柔惜雪落到贼人手里,再要去救人就是横生枝节,计划又要有变。
两人全力施展轻功,如风驰电掣,须臾赶至云水堂。
只见地上被褥散落,脚印纷乱,二女居住的小屋里已空无一人。
一路上毫无声息,想来两拨人都保有不声张的默契。
三宝三行要暗中立功,章大娘不敢坏了吴征的全局,动起手来居然没人察觉。
吴征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左右张望地势,见这里屋宇楼堂连绵。
此刻是深夜,寺中僧众俱已睡熟,云水堂里也有不少挂单僧人居住,他们不敢声张,只会穿过右侧回廊,向西面的库房一带去。
两人火速赶去,远远就听见掌风之声。
两人不敢贸然行事,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索过去。
远远只见柔惜雪退在墙角,章大娘挡在她身前,正被四个和尚团团围攻。
章大娘满心气急败坏,这四个和尚原本非她对手,但现下拘束太多,既要顾着柔惜雪,又怕放走了一个和尚。
章大娘虽是女子,武功却走的刚猛一路,尤其两只膝盖,若是全力发出,一膝足以顶死一只牯牛。
她丝毫不敢声张,一来怕引来更多贼党,寡不敌众,二来更怕泄露了身份,坏了吴征大事。
这么一来束手束脚,一身武功发挥不出三成。
被四个和尚逼得手忙脚乱,疲于招架。
柔惜雪被她护在身后,双手垂落,一双直勾勾看着五人相博的眼眸里光芒黯淡,似乎十分无奈。
以她的眼光,当然看出章大娘的武功在敌手之上,只是受她之累才没能取胜。
这一刻,她的心中想必黯然伤神。
事不宜迟,拙性向吴征打了个高飞的手势,又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意即要悄无声息地速战速决,自己的轻功不错,但比起吴征差了老大一截,要劳烦主人亲自动手,请主人见谅。
这是理所当然,吴征也不会怪罪他。
只是这胖和尚一脸忍不住的狡黠玩味,分明话中有话,不知什么个意思。
事不宜迟,吴征也来不及管拙性。
身形伏低,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悄悄靠近,又像一片捉不着的影子,在月光下贴地飘荡。
章大娘脾气暴躁,这一场闷架打得满腔怒火越来越盛。
一只势大雄浑的手掌始终在面前弄影,这人法号道鉴,按寺中辈分是三行三宝的师叔,也是四个贼和尚里武功最高的一人。
若是平日里,她会悍然回击,不与敌手狠狠对上一掌,打得他筋断骨折誓不罢休。
憋闷了许久,忽见一条黑影飘飘靠近,看身形正是自家主人,她啊地低呼一声,气急败坏地打出一掌。
放在任何人眼里看来,这都是章大娘怒火烧到了极致,彻底上了头再也忍耐不得。
一掌拍出一半,她又幡然醒悟一般,大骇间猛然撤去掌力。
若是这两掌拍在一起,在静夜里不啻于打了个霹雳,势必惊动旁人。
章大娘投鼠忌器,这一下吃了大亏,被一掌拍在肩头,打得咬牙切齿。
这和尚武功不俗,足有十品以上的修为,远胜三行三宝的七品修为。
这一掌也极有门道,打在章大娘肩头也只发出低声闷响,似乎刚柔并济。
章大娘失了手身形一歪,嘴角也流出丝鲜血来。
三个和尚趁机猛攻,道鉴则向柔惜雪抓去。
他正得意大喜,料想这尼姑一看就是全无武功之辈,只待手到擒来,再揭开她的真面目,看看吴忠所言的生平未见之绝色到底美到何等地步。
忽然身侧三宝三行一个软绵绵地倒地,一个势如疯虎狂舞手臂。
他情知有敌来犯,可此前全然没听到半点声息,大骇之中不及回身,一掌已向后拍去。
这一掌被轻描淡写地化去,但两人交手之下,只觉来人内力软弱,想是一招击倒三宝,又要应付三行的攻势,正疲于应对。
大喜之下,道鉴抓向柔惜雪的手掌簌地收回,一掌向来人胸口拍去。
三行倒地,道鉴的一掌又被化开,如同先前一样,轻描淡写,软弱无力。
道鉴虽惊不乱,他这一招三式连环,一掌威力大似一掌,第三掌足以开碑裂石。
章大娘已负伤倒地,身边还有一位师侄三果正向来人猛攻,他这一掌正是绝佳良机。
只听道鉴转过身来低喝一声,只见来人面貌俊伟,十分年轻,他正打倒了三果,胸口空门大开。
道鉴不及多想,运起全身劲力,一掌拍在他小腹上。
人之小腹原本极为柔软,又有丹田要穴,被这样一只铁掌拍在身上立时有性命之忧。
但道鉴只觉一掌仿佛拍在一块铁石之上,隐隐然刚觉不妙,只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袭至,来人一把扣住他的光头,将他按在三宝身上。
道鉴狂喷鲜血,嘶声惨呼,却被死死按住口鼻,变作低低的闷响。
“主人。”章大娘做惶急状,仿佛在主人的眼皮子地下没能将事情办妥十分惊慌,躬着身道:“主人赎罪……”
“无妨。”古古怪怪,吴征看得一清二楚,章大娘根本不会中那一掌,且弯腰时目中的狡狯简直和拙性一模一样,吴征闹不清这两人玩什么花招,道:“我们离开这里。”
“这个……主人,这里暂时无忧。”章大娘抬起头来,吞吞吐吐道:“遇袭时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留在云水堂禅房里,属下这就去收拾,主人稍待。”
“速去速回。”
章大娘离去,拙性还在远远地做放哨状,吴征趋前两步向柔惜雪抱拳鞠躬道:“师太受惊了。”
柔惜雪以羸弱之躯深入险境,今日又遇险情难免受惊,吴征心有歉疚,也觉她可怜,又不知怎生安慰,只能施礼以敬。
可这向前两步,再一躬身,呼吸就此一窒。
她们深夜遇袭,穿的自然是入眠时的衣物。
柔惜雪一身月白的贴身僧袍,普通的棉布质地虽是粗粝,却又十分轻薄。
女尼胸前一对儿美乳高耸挺翘,正撑起胸前的衣衫拱成两座山峰。
且月光之下,仿佛衣衫薄若无物,全然掩不住酥嫩浑圆。
更让吴征尴尬的是,或许方才形势危急,柔惜雪心中紧张竟至于娇躯起了奇异的变化,胸前两枚凸点正高高涨起,在衣料上顶出清晰的轮廓。
吴征一躬身,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胸前,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谢吴先生援手。”女尼的鹅蛋脸低垂,杏仁大眼光华柔和随着视线垂落,这一声居然如少女嘤咛,仿佛与爱侣久别重逢,既羞且喜。
吴征揉着额头,着实被这一下吓着了。
他经历丰富,柔惜雪的样子看在眼里,为何如此也是心知肚明。
正叫苦不迭,天地良心,他可从未对柔惜雪有半点非分之想。
但是话又说回来,近来与她接触甚多,又待她实在太好!
天大的恩义砸下来,任她铁石心肠,难免不动一点凡心。
只是这等小女儿的样子,会不会太快了些?
“我把这四人处理一下免得被人瞧见。”吴征两手各提一具尸体,轻飘飘地跃起,在院墙上轻轻一点借力,就此翻出寺外,将尸体远远抛了去。
两人都各自松了口大气。
柔惜雪暗恼竟然如此失态,这股情感已非一日两日,由谢而生爱,由敬而生情。
历经沧桑的心灵,在章大娘失手,自家遇险,吴征神兵天降之后,早已自成,还觉可以坦然面对的情感在胸腔里一瞬间怦然而动,难以抑制。
尤其是身体的奇异变化应声而起,这副媚态玲珑的娇躯曾让自己无比嫌弃与厌恶,可现下,却羞得想抱怀屈蹲,以遮掩薄薄棉衣的羞人。
吴征将四具尸体抛离寺外,章大娘收拾好贴身之物也刚返回。
她朝吴征呶了呶嘴,问拙性道:“贼和尚,你看主人会不会要她?我老婆子看着就登对得很,柔掌门这样貌身份,也配得上主人。”
“我怎知道?总之柔掌门对主人是情根深种,喜欢得不得了,主人嘛,就不知道了……”
“一个清净修行,人到中年的尼姑,居然会对主人忽然动情,怪哉,怪哉……”
“有甚么奇怪?主人给了她太多,恩义太大,大到她没本事还。她不知怎么还,又不想不还,成天就想着这件事,想来想去,不免感叹主人怎地这般有能耐。女子爱一个男子未必能长久,若是发自心底敬佩,那就乖乖不得了,必然是死心塌地。最妙的是又来了趟金山寺,嘿嘿,几天见不着主人,想念更多就成了思念,哪里还逃得出情网?”拙性看了章大娘一眼,摇头道:“你不算女人,跟你说那么多有屁用。咱们快些过去以免误事。”
“呸!贼和尚说了这么大一通,哪一点和你修行有关?你他奶奶的又算什么和尚?”章大娘骂骂咧咧,脚下不敢慢。
近日和柔惜雪一起谨言慎行着装斯文人,这一通拌嘴粗口倒是沁入心脾地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