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恩义难全 抱宝怀珍(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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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屠冲尖笑声中翻身而回,扬了扬手,气势越发旺盛。

吴征全身尽湿,气喘吁吁,深深提了口气才不至于委顿于地。

柔惜雪不肯听话,下一招又该如何是好?

“柔掌门,下一招你就没命了,吴贤侄仍然是与老夫一对一,柔掌门真要枉送性命吗?”屠冲年事渐高,力斗之下似也有些疲倦,不急不躁地一边喘息片刻,一边问道。

他内力奔涌,一身长衣无风自动,连唇角粘的假须都被吹落了些许。

屠冲的下一招,不仅要柔惜雪的性命,也要吴征的。

十二品高手傲立世间,若是不顾一切要取一人的性命,就算满寺高手乱刀齐上,将他砍成肉泥之前,他要取的性命也一定能取到。

柔惜雪也知大限将至,她站在吴征身侧,偏头一眼,满是柔情蜜意,凄然又如释重负似地一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干什么?”

女尼软弱无力的身体,忽然又有了神采,握剑的双手,忽然又充满了力量。

柔和沉静的脸上,却又有了痛苦之色,仿佛娇躯正备受煎熬。

在吴府一住二年余,亲眼看着这座府邸一步步地搅动天下风云,承载新的希望。

柔惜雪深知这座府邸崛起的原因。

吴征论武功不是最好,论智慧未必最佳,可是这座府邸因他而联系在一起,众志成城,齐心协力。

他在,昆仑派,天阴门都可能重放光明。

他在,暗香贼党才如坐针毡。

一旦吴征不在了,府邸的能人异士都将做鸟兽散去,再难同体一心。

“世间可无柔惜雪,不可无吴先生。”柔惜雪踏上一步,细剑指处,渊渟岳峙。

“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在这里碍手碍脚干什么?”吴征又急又气,怒声喝道。

柔惜雪强提内力,她虽习得[道理诀]中内力不走经脉之法,但修行日浅尚不熟练。

对手又是十二品高手,以她残破的丹田与经脉,残存的内力,强运功力只会一身经脉尽断,到时就神仙难救。

柔惜雪目中泛起泪光,柔情无限,还是抿着唇摇摇头道:“咱们都逃不掉,同心协力能杀了他。你也听我一次好不好?他伤不了你。”

屠冲修为虽高,年事也高,行将就木的身体早已不复巅峰,吴征能支持这么久与此息息相关。

柔惜雪曾是十二品高手,虽重伤难愈,眼光仍是十二品高手的眼光,境界仍是十二品高手的境界。

吴征毫不怀疑,柔惜雪强提内力,合两人之力足以重创屠冲,甚至有可能杀死他。

但燃起生命之火,同样豁出了一切的柔惜雪必死无疑。

吴征双目通红睚眦欲裂,大喝道:“滚哪!他娘的给老子滚!”

柔惜雪抿唇摇头,珠泪滚滚而下,樱口小口忽而露出满足的微笑,即刻又有鲜血涓滴。

从前以为生又何欢,死又何苦,现在却满心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更想好好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

不听你话,今后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可是听你的话,今日又如何救你?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是你教给我的。”柔惜雪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吴征,仿佛要把他的音容笑貌都刻在心里。

片刻后便如心愿已了地回头,再也不看吴征。

挺剑踏上两步,捏着剑诀,作势欲刺。

吴征心神俱碎,柔惜雪已有替己身死之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不敢妄动破了两人间的攻守默契,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搏,寻求一线生机。

他随着柔惜雪踏上两步,喉间兽吼般喝道:“给我好好活着,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柔惜雪心如铁石,仿佛又成了从前一心侍奉佛祖,六根清净的女尼,一眼都不看吴征,只寒着脸盯着屠冲。

“想不到柔掌门都动了凡心,老夫又开一次眼界。”屠冲手掌凝而不发,掌中的威势却已涨到了极致。

此刻,他就像金山寺中唯一真神,俯瞰世间,予取予求。

“你懂什么?”吴征急踏两步挡在柔惜雪身前,可他也知自己徒劳无功。

在场三人,自己境界最低,破不了屠冲的招式,也想不出柔惜雪的拾遗补缺手段。

自己能做的,唯有竭尽全力消去屠冲必杀一招的大部分威力,柔惜雪或有一点点保下命来的可能。

“贤侄是在讥讽老夫了?”屠冲忽而凄然一笑,道:“老夫八岁起就不是个不完整的人,连女人都亲近不得。但老夫也有族中兄弟姐妹,子侄外甥。男欢女爱与家人亲情并无太大区分,老夫还是略懂的。柔掌门若不是对贤侄情根深种,怎肯风华正茂之时,连命都不想要了?”

逼人的气势越发高涨,十二品高手全力一击何等惊天动地?

吴征已被迫得说不出话来,柔惜雪唇角的两条血线也几未停止,染红了胸前月白的僧袍。

“老夫虽娶了妻妾,却近不得她们,娶几房妻妾聊为弥补人生之憾事。人活于世,若缺了什么,就会加倍对近似的东西珍惜些。贤侄该当懂得吧?”屠冲一身杀气中露出温柔的笑意来,道:“老夫待家人一贯都很好,他们在老夫心中,也一样重要,未必就输于贤侄在柔掌门心中的地位。”

“我懂。”吴征面目凝肃,听屠冲说得动情又在理,终于点了点头。

“霍向二贼残害胡兄与胡夫人时,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呼奈何。老夫侍奉先帝,不敢与朝臣太过接近。但老夫也知胡兄,奚兄俱是赤胆忠肝之士,向来敬重。二位国之栋梁既死,可怜大秦国现今满朝都是猪狗之辈……老夫心中之痛,也未必就输于贤侄。”

“大秦如何,与我无关。”吴征冷冷道。

“是啊……胡兄为国尽忠,昆仑一门忠烈以血洗刷污名,贤侄已不欠大秦什么,大秦与贤侄再无瓜葛,可是老夫一门老幼还在大秦。胡兄奚兄仙去之后,二贼就视老夫为眼中钉,肉中刺。老夫虽不怕二贼,家中子侄却是砧板上的肉,老夫又怎能个个照料得周全?二贼以老夫家人胁迫,老夫不得不来这一趟,望贤侄见谅。”

“公公,你们之间的恩怨,小侄心有余而力不足。”吴征摸不清屠冲的意思,只得将原话奉还。

“嗯,贤侄能明白就好。”屠冲面色一黯,忽然神色十分没落道:“二贼逼迫老夫,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总要迫得老夫油尽灯枯,力竭身亡为止。老夫虽不惧二贼,却又奈何不了他们。风烛残年,也不像贤侄前程远大,唯有保住族人一条心愿而已……”

屠冲越说越轻,吴征与柔惜雪惊异间,只见老人忽然口角溢血,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身精湛内力消失无踪,原本已十分苍老的面容更是一瞬间就现出纵横交错的深深皱纹来。

“屠公公。”吴征手忙脚乱,一手抱起柔惜雪点了她几处穴道,两人一同奔到屠冲身边,一摸鼻息,一探脉门,惊道:“公公你……”

屠冲提起一身功力,这股磅礴的内力疯狂流转,大大超过丹田与经脉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却始终聚而不发,终至经脉尽断!

“老夫虽是不完整的人,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二贼毁我大秦,老夫与他们不共戴天,虽力有不逮,又岂能为虎作伥?”屠冲口角里的鲜血泉涌一样喷出,含混不清道:“且相比二贼,还是贤侄更叫人信任。何况柔掌门都愿为贤侄豁出命去,贤侄的为人可见一斑了。”

“公公……”

屠冲摇了摇头,微笑道:“你很好,奚兄在天有灵一定会倍觉欣慰。二贼应承了老夫,只要带贤侄回去,生死不论,从此就不再与老夫家人为难。呵呵,老夫哪里信得过?”

“可是公公也不必如此。”吴征与屠冲交往不算太深,但昔年在大秦国时屠冲待他不乏照料。

吴征闯皇宫时,屠冲也主动放水,暗中助他们突围离去。

又一故人命在旦夕,说不上悲伤,心中不免黯然。

“没用的,老夫不死,二贼不会停手。老夫今日殒命异乡,传出去都说老夫死在贤侄手上,也不算污了老夫一世英名。”屠冲居然呵呵笑了起来,道:“且老夫死后,族中对二贼再无威胁,二贼也不必对他们下毒手,倒是两全其美之法。老夫心愿已了,唯独想求贤侄一件事。”

“公公请说,小侄定当尽力。”

屠冲剧烈咳喘了一阵,呕出口口鲜血,气息奄奄地艰难道:“老夫也算饶了柔掌门一命,请贤侄看在这点情分上,将来若回到川中,请代为看顾屠家一二……”

“公公放心,小侄做得到。”

“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屠冲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眼皮也抬不起来,喃喃道:“方才试了贤侄的武功,胆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泉下若见了奚兄,胡兄,老夫夸一夸贤侄,也好有颜面去见他们二位……只是陛下,老夫如何见你,陛下,你糊涂啊……”

屠冲连唇皮都动不起来,猛然身躯一抽散去了全身气力,就此与世长辞。

吴征长叹了口气,脱下衣袍将他尸身盖住,瘫坐于地,一时怅然若失。

此时倪妙筠,冷月玦才一同赶到,见状松了口大气。

奔至二人身边,见吴征虽疲累,身上无伤。

柔惜雪却是面色苍白,衣襟染血。

“师姐,吴郎。你们没事吧……”

冷月玦忙去取伤药与更换的衣物,倪妙筠从吴征怀里接过柔惜雪,掏出方巾为她擦去嘴角的血丝。

“没事?再晚片刻,她一样全身筋脉尽断,他娘的神仙也救不回来!”吴征腾地跃起,不知是不是想把满腔郁结之气都发泄出来,气吼吼地震天响骂道:“不听是吧?不听是吧?啊?你要人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为你操的心还不够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柔惜雪低着头,哪敢去看吴征,被骂得越凶,心里居然越是松快,陡然想到今日得脱一难,还能与吴征相处,嘴角偷偷露出丝笑意。

吴征全身发抖,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尤不解气,骂得兴发,一掌朝柔惜雪苍白的脸蛋挥去,要将她抽个耳光。

倪妙筠吃惊,但见吴征发怒,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柔惜雪低着头茫然不知,耳听风声抬起头来,眉眼虽有些委屈,倒也没闪躲的意思。

吴征见她嘴角尚未拭净的血迹,胸膛上的朱红,再念及她方才一往无前的深情厚意,心中一软。

挟着风声的手掌在苍白的脸蛋旁顿住,吴征一曲虎口,四指在女尼脸颊上轻轻一刮,惆怅起身道:“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倪妙筠与回转的冷月玦目瞪口呆,吴征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去,沉声道:“我还有事要办,你先随妙筠回镇海城去歇息,晚上等我回来。”

不仅二女,突击营将士俱都看傻了眼。

吴征行至寺门口,忘年僧拱手道:“大人威武。”

“就你屁话多。”吴征啐了一口,道:“还不快去做事。”

将士们一哄而散。

寺中一棵苍天古树顶端,窈窕的人影转身悄然离去,临行前娇怯怯地嗔道:“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