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冲觅得良机,再度反客为主,吴征又只得苦苦支撑。
屠冲这一轮攻势变爪为掌,一改此前的质朴以快速取胜,变得变幻莫测。
但见他一掌拍出,掌到中途肩头微晃,一化为三。
吴征看不清虚实,不敢硬接,只得退了半步。
不想这半步空位,三掌忽而化作九掌。
吴征的武功毕竟与屠冲差了一个境界,屠冲还未使出全力,他已左支右拙甚是狼狈,面对这飘忽的九掌失机在先,只得又退半步。
两个半步,三掌已化作十六掌,再退下去恐怕要化作万万千千。
待屠冲十六掌又到眼前,吴征长啸声中,昆吾剑挟着电光斜削而出,径从掌影中穿过刺向屠冲咽喉。
他内力不济,只得闪躲退让,两步间调息完毕,内力复又充盈,即刻与屠冲抢攻。
屠冲阴声冷笑,上身一晃昆吾剑落空,他翘起的拇指上长长的指甲已在吴征的脉门边。
吴征长剑圈转,自他肩头削了下来。
屠冲双臂一展极尽变化之能事,连出两掌,每一掌又似开山大斧,威势惊人,登时将吴征的气势压了下去。
屠冲不再留力,吴征形势更危。
他的武功已接近大成之境,本已几无破绽。
可屠冲修为太高,在他重压之下,吴征的武功里又被逼出破绽来。
虽小,虽转瞬即逝,但在屠冲手下,这些破绽让吴征险象环生,如履薄冰。
两人翻翻滚滚又拆了十余招,吴征已被逼得连连后退,勉力维持着攻势,却出招越来越短,攻不到一尺双臂便被逼得回招自保,全然处在下风。
屠冲尖啸一声,右掌平推,左掌斜劈。
吴征招架不住,只能剑刺他右掌,肩头微晃,与间不容发之际闪开左掌。
屠冲后招无尽,右掌弹偏剑锋,左掌一勾反掌成爪向下一抓,若是抓得实了,吴征的肩头就要被抓出五个血窟窿。
吴征无奈,百忙中着地一滚,不及转身,已忙不迭地反手一连数剑向着背后乱刺。
吴征破绽越拉越多,败象已成。
屠冲老神在在道:“贤侄还要顽抗么?”他浑浊的双目一瞥在吴征侧身后五步开外的柔惜雪,料得她武功全失,已无助力之能,又是狂攻五招。
一招,吴征退一步,五招过去,吴征连退五步,直退到柔惜雪身前。
屠冲双掌分拿吴征两肩,吴征勉力支撑许久几乎油尽灯枯,屠冲这一招来得又快又凌厉,吴征只得又使两败俱伤之招,借着兵刃在手朝屠冲胸口刺去。
“贤侄已尽得昆仑真传,武功远胜天下余子,老夫都要写个服字。”屠冲由衷感叹,两人差着一个境界,还是最大的境界,吴征能坚持到现在简直难以想象。
在年轻一辈中再无人可与他相提并论。
只可惜下一招吴征已无论如何无法接下。
屠冲以右掌逼住吴征,左掌鹰爪般递出,仿佛苍鹰抓向猎物。
吴征应付他一掌已尽全力,右肩处现出一大片空当来,眼见这一抓就要将他拿住,只得又退半步。
屠冲身随爪走,绝不容猎物逃脱!
一退一进,两人激战间忽然多了柄细薄长剑。
不应该有长剑的地方,长剑偏偏出现在这里。
长剑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吴征退了半步,长剑就斜立在他左肩。
剑刃在烈阳下闪着寒光,软绵绵,没有半分劲道的一剑凭空出现,登时将吴征的破绽全数补完。
屠冲的左掌若再抓下,必然先被剑锋所伤。
“咦?”屠冲撤回掌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刺出这一剑的主人。
严格而言,这一剑不是刺出来的,这一剑就等在那里,等着吴征后退,等着屠冲拍出那一掌。
看似简单,实则已看准了两人的一招一式与变化,简直妙到毫巅。
化至繁为至简,在场高手虽多,但仅有一人有这样的眼力与见识!
“老夫若没有老眼昏花,柔掌门已内力全失。”屠冲浑浊的双目闪出两道异芒,捋着长须道:“老夫自与吴贤侄切磋印证,柔掌门何故要来蹚浑水?”
“吴先生的武功与你不过半步之遥,贫尼内力虽失,眼力仍在,贫尼在这里,你不能得逞。”柔惜雪还是挺着剑,一般的剑柄于小腹前,剑尖斜翘而上。
“是么?老夫倒要试试。二位小心。”
屠冲枯竹般的手掌再度拍出,这三掌置吴征于不顾,全向柔惜雪拍去。
“你快走。”吴征方才一言不发,全力运转道理诀,短短盏茶时分内力几乎尽复。
他明知自己不是屠冲对手,仍奋勇接战。
柔惜雪所言半步之遥为的是给予吴征信心,这半步不仅跨不过,脚下还是万丈深渊。
柔惜雪紧紧抿着樱桃小口,她全副心神都在吴征与屠冲的招式上,不敢分心答话,只摇了摇头,看着甚是倔强。
吴征一时无奈,更不敢分心,挡在柔惜雪身前,长剑一展将屠冲的三掌全数接下。
此前他与屠冲抢攻失败后疲于应付,一人还勉力接得下来,现下身旁多了个柔惜雪就不敢频频犯险,只能先稳稳守住,心中暗骂这尼姑真的犟,强练内功伤了自己,现下还要白白来搭上一条性命。
吴征原本擅于长力,存了只守不攻的念头,招式法度更显沉稳。
长剑舞出一道光圈,屠冲连连猛攻,都被他稳稳守住。
又交手了几招,吴征再度被压制于下风,长剑的光圈越来越小,却弱而不衰,微而不竭。
当光圈缩至吴征身前两尺时,两人之间竟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屠冲不能再有寸进,吴征死死守住。
他心中诧异,能守住并非自己凭依策略就能抹平两人间修为的差距,而是每每在关键时刻,屠冲可下杀招破解自己的剑光时,他都有所犹豫,或是毫无征兆地变招。
时机稍纵即逝,吴征反应神速,借着良机弥补破绽,稳守剑圈。
这一阵两人连拆了五十余招,屠冲向后退了半丈脱出战团,饶有兴致地捋着长须赞道:“柔掌门高明,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吴征松了口气,眼角余光这才见一点剑尖横在右肩侧后方。
他猛然回头,只见柔惜雪提着细剑,饱满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幸而一双细柳青黛眉长而浓密,才不致模糊了视线。
稍有喘息之机,柔惜雪猛地提袖抹去脸上的汗水。
她武功全失,激战间消耗甚大,软弱无力的单臂拿不住细剑。
铛地一声剑尖砸在地上,柔惜雪不及抹净,忙不迭又双手握住剑柄,咬牙提起长剑道:“贫尼说过,你不能得逞,还不速速退去。”
吴征这才知道,是她一直在自己身旁拾遗补缺,屠冲才顾忌重重。
柔惜雪不能用内力,也使不出什么精妙的招式,她只是料敌机先,提前将长剑横在屠冲必攻,与吴征的破绽薄弱之处。
这一柄软绵绵,也无任何招式变化的细剑,就此在两人之间发挥神奇的力量,令吴征稳守,令屠冲无计可施。
“柔掌门,老夫也说过,老夫此来只为吴贤侄一人,与旁人无关。柔掌门何必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屠冲晃了晃右手,五指捏了个奇异的法诀,老态龙钟的老太监在此时忽然气势大涨,佝偻的身形正在挺直,仿佛顶天立地。
柔惜雪抽了口凉气,颤巍巍地踏上两步,与吴征并肩而立。
“我的话,你偏要一句都不听么?”吴征恨不得揪着柔惜雪的衣领,把她赶出金山寺,怒道:“赶紧走,赶紧走!”
柔惜雪抿着唇,又是倔强地摇摇头,低声道:“我从前害过你,欠你一条命,我不走。你别担心,他伤不了你。”
“你……”吴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他早就把压箱底的本事拿了出来,屠冲的绝招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能接得下一招半式。
这一回不比方才,屠冲一力降十会,柔惜雪连站立都难,妙招不可能再有用武之地。
屠冲气势不断攀升,吴征大急,再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提柔惜雪,想将她远远地掷出去。
不想屠冲双目一眯,磅礴的杀气锁定了他。
吴征全身肌肉一抽,猛然一顿再不敢,也不能擅动。
仅是一道杀气就让他汗如雨下,若是极招出手,自己又能接得几招?
支撑得多久?
念头刚动,屠冲电射般欺身而上。
吴征原不敢贸然硬接,但柔惜雪在旁,屠冲未必会非要将自己毙于这一招之下,说不定嫌柔惜雪碍事,先将她一掌杀了。
生死一线之际,吴征脑海里异常清明,长剑斜挑,点向屠冲眉心。
与此同时,柔惜雪的细剑也到,以绝妙的方位指着屠冲小腹。
一剑主动进攻,一剑等着屠冲自己撞上来,两人从未有过配合,却有种天生的默契。
屠冲此前招式变幻莫测,这一扑虽快,手上却无任何花巧,双手各出二指夹住吴征的剑锋一甩。
吴征被一股大力带偏,向柔惜雪撞去。
他足下加力急使千斤坠在地上牢牢钉住——以柔惜雪现下的身子骨,两人内力充盈,一撞之下非得要了她的命不可。
只是这样一来,变作吴征与屠冲的比拼内力。
两人武功强弱分明,吴征只觉对方的指力排山倒海一般压来,片刻之间汗出如浆。
柔惜雪细剑凝而不发,见屠冲小腹下露出破绽,一剑挑去。
她不能动用内力,招式虽奇,却既缓又软,这一剑不指望伤敌,只求逼退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