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幼年好友提到自己的主子,郑管家也是颇为自豪的挺了挺胸膛,他得意的说道:“那可不是!即使是长安知府、关中道大行台也是于家的座上宾呢!正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我这些年也得亏于家照顾,也攒下了不少家资。呵呵呵……子迟兄,你现在在哪儿发财呢?要是有些不济,可以过来……”中年文士夹了颗花生米,然后朝着嘴里丢去,用力的嚼了嚼,淡淡的说道:
“我几年前中了举人,之后屡试不第。目前只能在县衙谋了份差事,日子还算不错!就不劳烦郑兄啦!”
“哦,我就说子迟兄是读书的料,三十出头就中了举人,咱们大兴城立县以来也没几个吧?哈哈哈……”郑管家对于对方的冷淡也不以为然,反而笑呵呵的说道。
中年文士却摇了摇头,回道:“若论读书的种子,咱们大兴还真有一个,只可惜啊……”“还有人比子迟兄你读书还厉害?”
郑管家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
“那小子四岁便开始读书,七岁便能作诗。十二岁便中了秀才。你说厉不厉害?只可惜啊……”中年文士再度发出一声叹息。
“可惜什么?”郑管家好奇的追问道。
中年文士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大门那里传来唐马儿充满欢喜的叫喊。
“哎哟,这不是陈公子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老可是很久没来咱们醉仙楼了……”而这时忽然大堂涌入一股寒风,却见一名身材高挑,面容俊朗的青年披着紫色貂裘,手握暖炉走进了醉仙楼,他的身后还跟着名眉清目秀,身材高挑的青衣小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书童。
唐马儿一脸堆笑的跟在主仆两人身后,那模样比起之前伺候郑管家时还要谄媚。
郑管家看到那少年郎的模样时,顿时暗暗赞道:
“好俊的少年郎!”
只见那青年身材高挑,体格匀称,面容俊朗如少女,却又不失英气。
剑眉星目,红唇皓齿,也无怪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郑管事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叹。
中年文士却是见怪不怪的夹了颗花生米,丢到嘴里用力嚼了嚼,然后又抿了口酒,只是他的视线却一直在那貂裘青年身上。
“我的雅间准备好了么?”貂裘青年笑眯眯的问着身边匆匆赶来亲自侍候的店掌柜。
“那肯定的,陈公子是咱们的老熟客啦!我们早就把雅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静候陈公子到来啦!”
胡须有些花白的店掌柜笑得比对方还灿烂,连忙搀扶着貂裘青年的手,像是服侍自己太爷般,陪着对方上楼。
“子迟兄,子迟兄?子迟兄!喂,看什么呢……你认识那富家公子?”
郑管事看着中年文士一直盯着貂裘青年远去的身影,连呼数声才听到对方动静,他顿时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苦笑道:“何止认识,我还算是他的老师呢!”“哦……这从何说起呢?”郑管事来了兴致,于是好奇的追问道。
中年文士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看似转移话题,反问道:“郑兄,你可知道百年前的延安府之战?”
郑管事眼皮一跳,连忙讶然道:“那是自然,你什么意思?”
“本朝太祖当年灭秦,破潼关不得,于是自晋阳府绕道河套,昼夜奔波三百里,奇袭夏州。前秦朝廷震动,几乎要迁都避其锋芒。时任兵部侍郎的陈忠肃公力排众议,只带着七千禁军,前往岌岌可危的长安最后一道北部防线——延安府。结果陈忠肃公苦守延安府三月,令本朝大军滞于城下,不得寸进。若非后来龙骧侯贾无风领三千轻骑奇袭长安,逼前秦顺宗肉袒牵羊而降,恐怕十余万官军就得被合围了。”
中年文士言语之中对前朝并无好感,哪怕如今是异族统治,也只是语气淡淡的。
“听闻帝都已降,为保全城百姓,陈忠肃公与太祖相约不得伤城中一人。太祖指天约誓,陈忠肃公方才开城。大军入城之时,陈忠肃公自刎于城头,从者将校三十余人。太祖怜其忠勇,赐金厚葬,子孙皆征辟为官。陈忠肃公有子二人,长子陈衍早夭,次子陈霄袭官承爵。陈霄有四子,分别取忠孝节义四字为名。长子陈守忠一心求学,于凌霄山琅琊洞苦读三十年,不问世事。反倒是陈守孝袭了父亲的爵位,娶了河东薛家的小姐为妻,生育三子。长子陈向晚,次子陈向朝,幼子陈向楼。陈向晚袭了祖上爵位,娶的是夏州柳家的小姐,生有二子二女。陈向晚前些年偶得风寒离世,好在太夫人还在!其长子承袭爵位,又兼进士及第,位列二甲三十二名,现已为济南知府。长女嫁与关西赵家为媳。而那位便是陈向晚的遗腹子,大名叫做陈庭芝的。”
郑管事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中年文士翻了翻白眼,无奈的说道:“陈家是在延安府也算是郡望,而我嘛……我就是那个毛头小子的开蒙老师。那小子如今在我堂哥一柳先生的青鸣书院里读书,让我堂哥是又爱又恨!”
“这又是什么说法?”
郑管事讶然道。
“我之前说过,那小子十二岁便中了秀才,不知羡煞多少文士。偏偏他从小便被太夫人、娘亲宠溺过头,虽无大恶大奸,却是一身纨绔之气。我那堂兄希望这小子继续读书考科举,可是对方偏偏好斗鸡遛狗,纵马逍遥,又喜欢结交豪侠,意气相投者往往一掷千金。陈向晚在世时,尚能责备约束一二,如今父死兄离,有了太夫人和娘亲的宠溺,这小子俨然一膏粱竖子了!我所叹者,不过是明珠蒙尘罢了。”
中年文士叹息道。
郑管事又有些不以为然,他笑呵呵的反驳道:“此事也未必吧,如今南北尚未一统,塞外诸部虎视眈眈,每年必来犯边。我瞧陈家公子纵然无心学文,想来他好结交游侠,恐怕也必然好武吧?或许人家立志沙场拼杀,搏个功名呢?”
中年文士却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只恐他终日游戏,不务正业啊!对了,郑兄,你不是在于府担任内院管事,怎么会出现在大兴城?”
郑管事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中年文士察言观色,然后淡淡的说道:“若是有为难的地方,那算我唐突了……”不过片刻之后,郑管事他就恢复了正常,然后随口说道:“也没什么为难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夫人和小姐打算去普济寺烧香拜佛,派我来先打前站。”
“哦,普济寺啊,是听说那里的活佛很灵么?”
中年文士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
郑管事知道自己这位幼年好友素来不喜鬼神之说,他早听说儒门文士有不少对佛道两门极为厌恶的,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
而在二楼的雅间之中,陈庭芝正端坐在圆桌后,身后站着那名青衣书童。
只是这雅间之中,还有一名面容清癯的精瘦汉子,他一身塞外蛮族才会穿着的皮衣皮靴皮帽,正捧着个黑色的长盒子,对着陈庭芝满脸谄笑。
“哈朗台,你这回又给我弄来什么好宝贝啊?我告诉你啊,上次你卖给我的手稿,我找人看过了,根本不是什么前朝大儒的亲笔。你要是再把我当傻子,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大兴城!”
陈庭芝有些不悦的威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