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赶来救下宋清儿的江湖豪客们,很快就在袁忠义的指挥下,将小田庄所有死者的尸首收拾妥当。
他们不知道这帮丧心病狂的披甲人上宪是谁,身处何方。
虽说这帮兵贼自称是为郡主效命,但郡主驻守汊口,统兵万千,岂有功夫亲自调遣人马到后方以剿匪之名劫掠。
那小头领死前曾说要去通报敌情,可见,大队人马距此不会太远。
于是,将村中尚有价值的财物整饬到一起后,他们牵来自己的坐骑,将空出的几十匹军马用草绳连在一起,挥鞭驱赶,由着它们自行奔驰,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此次屠戮背后的带兵人。
江湖人的办法不一定好,但大都有效。
这群军马虽然皮相极差,个头不大,一看便是北防精锐淘汰下来的次品,但毕竟训练有素,不至于直奔荒野领去歪路,跑不多久,便叫他们远远看见开阔地上高高竖起的营旗。
等能张望见强弓劲弩,刀枪寒光,跟在战马后头的江湖群豪不自觉便勒缓马速,面现迟疑。
和丁小妖共乘一匹胭脂马的宋清儿,更是一见光汉步卒披甲扶刀的模样,便面无血色,身子一晃险些跌下地去。
袁忠义只好抬手率众停下,看着那群军马奔向驻守兵卒。
丁小妖看见那黑压压一片脑袋,心中也有些发虚,轻踢马腹凑到袁忠义旁边,道:“袁大哥,咱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太莽撞了?都说行伍中人历来听令不听理,待同袍胜过兄弟,咱们足足杀了几十个,被他们知道……会不会掉脑袋啊?”
袁忠义道:“你不是要为你徒弟,和小田庄枉死的百姓,向郡主讨个公道么?”
丁小妖看着一大队甲士迎过来收拢马匹,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过来问了两句情况,下马一挥胳膊,带着十余个刀盾手大步走近,嗓音都有些发颤:“戏文里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帮蛮横不讲理的这会儿没被郡主管着,万一真动起手来,咱们这点儿人,怕是逃不出几个去。”
袁忠义微微一笑,道:“那你就管好后面那些朋友,叫他们莫要多嘴多舌。清儿,你下来,跟我一起迎过去,就按我教你的说。”
宋清儿壮壮胆子,抬腿滑下马背。
袁忠义在下面接她。
宋清儿身子一晃,往他怀里靠了一靠,只觉被一双极其有力的胳膊牢牢扶稳,都还没感受到那宽阔胸膛的软硬,便被摆正站好。
她面上发烧,心里还隐隐有些失望,低下头望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轻声道:“还请袁大哥指教。”
她跟师父没大没小惯了,又没认过什么正经传承,当然不肯随便自居晚辈。
对年轻貌美的姑娘,也没有男子愿意当什么长辈。
袁忠义略一颔首,领着她一边往那队兵卒方向迎去,一边低声叮嘱,将需要的应对法子悉心教授,最后快接近时,柔声道:“好了,莫怕,有我在。”
宋清儿深吸口气,这才吃下定心丸,握紧纤细十指,让发抖的手,变成稳定的拳头。
带队过来的军官浓眉黑面,目光凌厉,在他二人脸上一扫,望一望后面诸位江湖豪杰的兵器,沉声道:“你们是谁?这些军马,是从哪儿带来的?”
远处一队弓弩手分作两排,拉开阵势。气氛,顿时肃杀许多。
袁忠义拍拍宋清儿的肩,柔声道:“宋姑娘,莫怕,这是咱们光汉朝的军爷,不是那些假冒名号的匪徒,你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他们找到匪巢,定能为你报仇。”
宋清儿壮壮胆子,细声细气道:“军爷,民女是西北逃难过来的,前些日子寄住在南边小田庄,今儿早晨……忽然来了一群土匪,冒充是郡主娘娘的部将,大肆劫掠,把整个村子都屠得干干净净。我躲在干草堆里,等到袁大哥他们这些江湖豪侠经过,才侥幸逃过一劫。那些匪徒死后,袁大哥说这些马看着像是军马,就说……会不会是从郡主娘娘的兵手里抢的。都说老马识途,我们就跟着马过来,军爷……你们是郡主娘娘麾下的兵么?”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抽抽噎噎,一句三颤。
那军官面色微变,望着那些空了座鞍的军马,若有所思。
袁忠义在旁拱手道:“在下是打南边过来的。与这次结识的朋友都是习武之人,早些日子听说北疆一带有不少鬼狄的高手偷袭刺杀,叫咱们光汉损兵折将,闵王爷张榜求贤,要给这边的将军们征募些可靠的保镖。实不相瞒,我们本是为此而来,倒没想到,顺路就清剿了一批恶匪。”
军官缓缓转头,狐疑道:“你是来当护卫的武林好手?瞧你这身型,可不太像?”
袁忠义微笑道:“成不成,自是要征用护卫的人来决断。在下对武艺,姑且还有几分自信。适才替天行道,算是杀了十来个恶匪。”
那军官面色又是一变,皱眉道:“你们走江湖的骗子多,我可警告在先,郡主已经恼了,再有骗子,可不是打过军棍撵走便罢。你想清楚,再说话。”
袁忠义抬臂向前一抓,那军官身侧后方丈余外一个刀盾手身子一晃,猝不及防,掌中兵器竟猛地一弹脱手而出,在空中打了个转,飞到了袁忠义这边。
他抄住那柄砍刀,屈指一弹。
当。
刀锋应声而断。
旋即,他随手一拍。
崩的一声闷响,断刀在空中碎成数块,噼里啪啦落在袁忠义脚边。
吃了如此大的力道,碎刀竟没一片飞到半尺之外。
莫说那军官瞠目结舌,就是后头观望的江湖豪客,也均是呆若木鸡,为之骇然。
袁忠义将刀柄一丢,抱拳道:“坏了一把好刀,还请军爷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那军官忙不迭摆手后退,拉开数尺,才顿足定了定神,道,“来人,牵马,要好马。跟我随这几位侠士去看看,哪家不长眼的土匪,不光抢军粮,还要冒充咱们弟兄,败坏咱们的名头。”
喊罢,他转身招手,叫来一个传令兵,低声叮嘱几句。
袁忠义出手目的已达,不再多言,只等着那些兵卒准备妥当,同去小田庄验明情况。
不多时,先前军官领着二十余名甲士上马随行,跟在他们后面,往小田庄赶去。
等到了夯土小路,马队连成一线,丁小妖加了两鞭,跟到袁忠义身旁,道:“袁大哥,你那说法,能瞒得过去么?”
袁忠义冷笑道:“瞒?那帮兵贼杀良冒功,以百姓的头当作土匪,你觉得他们上面的官,看不看得出来?”
丁小妖一愣,讷讷道:“这我可说不清。”
宋清儿咬了咬牙,恨恨道:“定然知道。村里的青壮也都已经面黄肌瘦,哪个看上去能像是土匪的模样!”
“这便是了。许多事,本就是双方心知肚明,一边做个样子骗骗,一边做个样子当作被骗。”
袁忠义淡淡道,“所以我的说法,也并非瞒骗。在我看来,那班人本就是凶神恶煞的匪徒。贼匪穿了官军的衣裳,一样是贼匪。跟来的人若也站在贼匪一边,那依我看,整个汊口,怕也不过是个贼窝,闵郡主,便是个贼头,闵王爷,自然只能是个贼王。那咱们为何还要帮他们寻找被劫军粮,去对付北方鬼狄的刺客?这种蛇鼠一窝的大小贼寇,我恨不得亲手刺杀了他们。”
丁小妖一个激灵,忙扭身看了看,确认后头没人能听到,才缩着脖子道:“袁大哥,北疆这三、四年战乱不断,说话可要小心些呀……若被当作鬼狄的细作,北防一线的几个州郡,可就呆不得了。”
袁忠义正色道:“丁姑娘,咱们行侠者理应义字当头,你若怕了,等安顿好宋姑娘,咱们就此别过便是。”
“别,别啊。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丁小妖摸摸脑袋,无奈道,“这不是担心你么。你在北方要办的事情那么多,万一挂了你的通缉令,岂不是麻烦得很。”
“怕麻烦,还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摇了摇头,调转马头,踏过先前那片好不容易等到甘霖降下的旱田,奔向再也不剩一个农夫的小田庄。
宋清儿忍不住抬头问道:“师父,袁大哥来北方……都要办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