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义目光如电一扫而过,旋即双手后分,将方才就脱在腰间的中衣抽出,轻轻一甩,真气将其撑开,如一面布伞,旋转落在秦青崖狼狈裸露出的大片肌肤上。
他偏开视线,抱拳道:“秦姑娘恕罪,在下冒犯。方才我出手略重了些,若不将真气泄到旁侧带开,恐怕姑娘要么伤筋断骨,要么身受内伤。这要紧当口,我只得从权。还请姑娘见谅。”
秦青崖在地上咬牙撑了撑肘,总算哆哆嗦嗦抬起半个身子。
她是拔云寨二当家秦岳的次女,从小兄姊疼爱爹娘宠,拜师学艺还沾了出嫁姐姐的光,直入天岑,总被师父夸奖资质优秀……
她左手扶着酸软无力的右臂,只觉方才一招之间,她毕生所学的武艺,都失去了意义。
当啷一声,秦青崖身上别的一支峨嵋刺,因衣衫崩坏掉落在地。
她被这声音惊醒了似的一颤,忙拉扯抹胸遮掩裸乳,含泪甩开盖着她的衣裳,双足蹬地往后挪了数尺,心中空空荡荡,硬是提不起半点怒火。
只剩下恐惧。
柳焽脚踩着本想偷看的仵作,望向神情微妙的单溪,带着几分快意道:“单女侠,你还要考校么?”
单溪颇为勉强地扯扯唇角,先转头去木柜中取了一条斗篷,披在瑟瑟发抖的师姐身上,才走近袁忠义,轻声道:“我功夫还不如师姐,师姐非你一合之敌,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她妙目一凝,星眸微抬,诚恳道:“袁少侠的奇遇当真厉害,方才那一掌,怕是一甲子功力的宗师,也难打得出来。”
袁忠义微笑道:“实不相瞒,我机缘巧合灭掉蛊宗,那一趟着实搜刮了不少蛮子的武学密宝。我孑然一身,不需要照应什么同门,便独个享用了。身法招式我兴许不如天岑派的诸位高手,但只论内息……这么说吧,柳钟隐能从那么多高手的围攻中轻轻松松全身而退,他跟我换的那一掌,仍八成是我占了便宜。”
说到此处,他喟然长叹,惋惜道:“此人武功阴邪诡异,我江湖经验不足,若不趁着他内伤未愈……将来他对我多有提防,怕是再难有上次一样的好机会了。”
单溪面色凝重,道:“那淫贼的武功当真如此深不可测?”
袁忠义点头道:“他应当是练过什么采补邪术,在江南诸地隐忍低调祸害了诸多女子之后,内功积累早已超过绝大多数一流高手。否则,在下全力一掌打在他身上,断然不能让他脱逃。二位是郡主的贴身护卫,郡主千金之躯,又是此地的主心骨,万万不能有事。还请二位女侠,莫要小觑那个淫贼。”
单溪不知想到什么,沉吟片刻,道:“柳将军,武功已经不需考校,能否让我跟袁少侠去旁边屋子,私下考校些别的?”
柳焽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仵作,道:“请便。”
丁小妖有些担心,道:“我们也不能跟着?”
单溪微微一笑,“丁姑娘莫慌,说两句我便回来。我在同门之中算是喜欢打探消息的,保不准我考校的事情,袁少侠也有兴趣。”
袁忠义略一点头,跟着单溪到了隔壁房间。门外验身的女亲兵早已跟着郡主去了操练场,自是畅通无阻。
等袁忠义进去,单溪却踩着门槛,半身在外,留意着周遭动静,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莫要离得太远。
他只得离开椅子,走回门边,无奈道:“单女侠究竟要说什么?”
单溪双眼晶亮,盯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在仍袒露的精壮胸膛上流连片刻,仰头和他对视,小声道:“若我没记错,袁少侠在西南,曾帮过起兵的逆贼吧?”
袁忠义坦然道:“是。没想到,边陲之地几分薄名,还能入了天岑派高徒贵耳。”
单溪面现疑惑,又道:“当初你既然相助叛逆,还得了飞仙门的传承,应当与朝廷不是一路。那……你为何又要千里迢迢,特地来帮郡主?”
袁忠义皱眉道:“在下方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我一路追击淫贼柳钟隐,只是觉得他有可能对郡主感兴趣,才会设法到此。若我早来几日,那仵作也没隐瞒实情,这会儿我应当已经在获郡郡城之中,忙着找那淫贼的蛛丝马迹。”
单溪眸子微动,轻声道:“袁少侠,那淫贼武功如此高强,你放着不管,等郡主被袭击后再来出面,岂不是一举两得?”
袁忠义哈哈一笑,跟着面色一冷,沉声道:“单姑娘,在下得了奇遇,才有如今。我那时便已发誓,此生行走江湖,必不负此天命。武林中人以侠自称,以姑娘之见,应当如何?”
单溪略一沉吟,道:“快意恩仇,行侠仗义。”
“不错。正是行侠仗义。”
袁忠义慨然道,“西南边陲被蛮军进犯,民不聊生。州郡官府昏庸无能,屡战屡败。如此苍生浩劫,习武之人岂能坐视不理?我冒险入南荒,灭蛊宗,你难道觉得,是为了助义军起事,在将来新朝廷中混个差事么?”
单溪凝望着他的神情,双目一眨不眨。
“我此次北上,首要便是追杀恶贯满盈的柳钟隐,其次是想探寻,昔年在北防殚精竭虑的独孤王爷,是否还有幸存后人。铁壁王一生戎马,保百姓平安,这样的忠义之士,保他一点血脉,不是行侠者的本分么?”
袁忠义望向远方,缓缓道,“至于郡主,她阻敌在外,令中原腹地免受铁蹄践踏。若柳钟隐没盯上她,等我办完手中之事,也会来此相助。鬼狄残暴,人人得而诛之。”
单溪沉默片刻,轻声道:“袁少侠,果然还是对当今朝廷,有诸多不满吧。”
袁忠义不答,而是反问道:“单女侠,你觉得所谓江山,到底是不能没有这天下诸多百姓,还是不能没有龙椅上那个昏庸无道的狗皇帝?”
单溪脸色一白,有些慌张道:“袁少侠,谨言慎行。这是光汉军中,莫要妄言。好歹……也记得你名字里还有个忠呢。”
袁忠义淡淡道:“在下只对祸乱苍生之辈不满。不管那是朝廷,还是义军。柳副将的部下杀良冒功,被我撞见,我一个也没放过。鬼狄骑兵烧杀劫掠,若是被我碰到,我一样不会放过。”
单溪蹙眉思忖,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多说了。袁少侠,此事我并未告知他人。郡主多疑,你也莫要提起。大家共抗外敌,不宜多生嫌隙。至于这天下大局……”她抚鬓苦笑,“我不懂,也想不明白。我相信同门前辈的决定。希望将来,不会有和袁少侠你敌对的一天吧。”
“若不幸有那一天呢?”
她眼眸一转,笑道:“那我弃暗投明,来追随袁少侠的忠义之道。你可莫要觉得我是墙头草才好。”
袁忠义淡淡道:“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皆乃顺应天理。如你所言,此时此地,还是应当共抗外敌。”
“那,考校之事,我自会向郡主禀报。希望今后能和袁兄齐心协力,共抗外敌。走,咱们回去吧。我还要安抚一下我那师姐。”
袁忠义点点头,迈出门槛,扫一眼她脚下步伐,忽道:“单姑娘,你的武功,应当比你师姐好不少吧?”
内家高手的一切都立足于真气多寡与心法质量之上。心法越好,层次越高,真气越充沛,所有息息相关之处都会对应增强。
这之中,自然也包括眼力。
单溪略一顿足,扭头莞尔,道:“袁兄莫要见怪。马副掌门对夫人极其宠爱,而夫人又最疼这个亲妹子。秦师姐入内宫较晚,外宫的功夫又没学到家。无奈,她先前在外宫受了不少吹捧,性子已成,我们师姐师妹,大都愿意让着她些。再说,她天资着实不错,兴许过上两年,我就真不是她对手了。”
袁忠义颔首微笑,不再多问。
他此次北上之前,龙飞详细叮嘱过他需要留意的诸多事宜。
其中需要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免得败露底细的门派势力,不过两个。
一个是武林人人尊敬的神剑山庄,另一个,便是有了朝廷支持后如虎添翼的天岑派。
神剑山庄已隐世多年,要不是神龙道的密探查出止战盟的成立很可能是神剑山庄谢家人牵头,袁忠义都不知道,原来以他当下惊世骇俗的武功,仍有单打独斗需要避开躲着的对手。
龙飞送行前和他切磋的那次,特地提了四个名字,让他记得,若无绝好机会,一定不要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手。
那四人两男两女,却有三个姓谢。
而除去谢东来、谢凌波、谢卓丁三个谢家后人,剩下那位需要他提防忌惮的,便是天岑派内宫宫主,掌门马衣霓。
诚然,江湖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这四人之外,袁忠义也不敢自认天下无敌。
但以龙飞的谨慎聪慧,特地点出这四人给他,他就必定得万分小心。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
此话,袁忠义时刻铭记在心。
他们并未耽搁太久,回去的时候,秦青崖刚刚换好一身新衣裳,而柳焽,仍在盘问面如土色的仵作。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捕头领着衙役打不了仗,将军对着仵作,自然也问不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