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焽点点头,开门叫来几个亲兵,拖着昏迷的仵作离开。
袁忠义得了柳焽手令,扭头问道:“丁姑娘,宋姑娘,你们两个作何打算?依我看,这军营中并不安全,大战一起,人人自顾不暇,你们不如还去镇上住下,小心藏匿,等我回来。”
丁小妖满脸惋惜,正要勉强点头同意,宋清儿却在旁悄悄拽了她一下,阻止了她的话头。
宋清儿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秦青崖——这女人进去换衣之后,竟还补了妆面,唇朱眉黛,这模样与其说是去捉淫贼,不如说是去钓淫贼。
她心思敏感,不若丁小妖,当即开口道:“袁大哥,淫贼到底身在何方还未可知,我武功低微,不跟在你身边,实在无法安心。再说,我和姐姐……还能为你出出主意,对吧?”
袁忠义也不罗嗦,出门道:“柳将军手令,请为我们备四匹快马,一顿干粮。”
约莫一刻之后,四匹轻骑离开汊口镇,向着远方获郡主城绝尘而去。
为防鬼狄偷袭,官道水路均已封禁,重重设卡,严阵以待。
袁忠义一行三名女子都有利器傍身,走得匆忙,又忘了要一份通关文书。
于是为省麻烦,他们便由秦青崖领着,绕行南侧远路。
战事在即,好马都要留在营中,他们四个坐骑脚程不快,还得走走歇歇,等到了郡城南门,凭柳将军手令带着武器入内,天色都已将近黄昏。
丁小妖左右张望,惊讶道:“竟这么大,这……要找一个人,该从何找起啊?”
宋清儿轻声道:“所以先前我才让袁大哥也戴上斗笠,那淫贼说到底,仅认得袁大哥一个。只要袁大哥不被他认出来,咱们就有办法。”
秦青崖一路上与她们闲谈不少,关系亲近了许多,此刻凑近两步,低声道:“清儿,你莫非想的也是设下陷阱,用香饵把那淫贼钓出水面?”
宋清儿嗯了一声,抬手抚发,寻找勇气般偷偷瞄了袁忠义的背影一眼,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有这副皮囊还算过得去眼。等商量好法子,我略作梳洗打扮,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转转,应当……能引来那淫贼的注意。”
丁小妖拉住她手,眉心紧锁,“这事儿也太危险了。还不如让我来,我虽比你丑些老些,但胜在不要脸。等我去这边娼馆窑子偷身下作衣裳,花枝招展出来一晃,也能成。”
秦青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默不作声。
样貌连同身段一起算,此地无疑数她最为出挑,面纱斗笠一掀,附近男人不管是不是淫贼,都得忍不住瞧她几眼。
而且她武功比丁小妖强出不少,若做诱饵,自然是她最合适。
但她偏偏不出这个声,全没了此前管不住嘴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模样。
袁忠义对她略起兴趣,转身微笑道:“先不忙想那么多,咱们去找住处,吃饱喝足,再商量该如何行动。”
兵荒马乱,还在经营的客栈极其难找。
秦青崖带着金叶子,但兜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能兑成散银的地方。
足足折腾到邻近宵禁,他们才在坊市附近找到一家半旧酒楼。
店家厨子逃难跑了,生意做不下去,索性腾出空房,分隔门户,做起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旅店买卖。
袁忠义手上还有不少碎银,便包了两大一小的二楼客房,签押入住。
宋清儿和丁小妖形影不离,自然共住一间,秦青崖一间,袁忠义自己,则拎着行李住到最靠边的小屋,说是方便警戒。
这边没有亲兵伺候,烧壶热水都要十文,秦青崖满面不悦,但知道行走江湖这种环境已经算是舒服,便不多言,只是默默收拾好行李铺盖。
店家没有厨子,说是可以借用伙房。他们收拾停当,便得趁着宵禁未始,在外面坊市买些可以下锅的东西。
等到城厢封禁,往来需得搜身盘查,再出门去寻商贩,有银子照样买不到东西。
如此时节,坊市自然谈不上热闹。
最大的那座青楼早已歇业不知多久,花灯垂落,门房破败,阶下躺着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寻常果蔬大都被征入行伍,他们兜了一圈,能买到的不过是些陈年谷粟,与不知从何处挖来的野菜。
有个摊子上倒是摆着指头长短的小河鱼,但腥臭扑鼻,刺多肉少,谁也提不起食欲。
便是这种陈粟烂鱼,要价也都不便宜。他们习武之人吃的本就较多,等买够一顿,在旅店兑开的小块碎银,便只剩下不到十个铜板。
回到店门,他们正要进去,旁边忽然冒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驼背姑娘,挎着一个篮子,上头盖着布,抬眼道:“大哥大姐,要买些吃的么?”
秦青崖侧目一看,见她满面疮痍嘴歪眼斜,心头一阵恶心,摆摆手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宋清儿吓了一跳,退开半步又觉得不妥,忙回到原处,柔声道:“对不住,我们已经买了吃食。”
丁小妖叹了口气,摸出荷包,道:“妹子,你卖的是什么啊?”
那女子咧嘴一笑,掀起盖布,道:“看着吓人,可吃着可香咧。”
丁小妖低头一望,倒抽一口凉气,“这也能吃的么?”
篮子里,竟放满了已经烤熟的虫子。
宋清儿满脸苍白,赶紧转开视线,道:“不敢不敢,这个我绝不敢吃。”
“真的能吃,香香脆脆,还有肉味哩。”那女子面露哀求之色,“好心的大哥大姐,买一捧尝尝咯?”
袁忠义微微一笑,拿出怀中装着散碎铜钱的小布包,打开摸索一阵,递到那女子手中,柔声道:“喏,你看这些能买多少?”
那女子抬起布包打开口往里看了一会儿,嘿嘿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抄了两把干虫,折叠包好,“哥,好吃的话,下次多买些,也叫姐姐们尝尝。”
“那是自然。”袁忠义接过纸包,随口答道,带着另外二人一起进了旅店。
那卖虫女子收好铜钱,攥着装钱布包,挎着篮子摇摇晃晃离开。
她没走多远,拐进一条陋巷,迈出几步,忽然一跃而起,翻过旁边院墙,落在内侧。
她挺直驼背,双目精光闪动,借着夕阳血色暮光,将布包内侧向外一翻,定睛看去。
布包内侧,刻着两道指痕,内息运转极为精妙,破而不透。
看上去,那就像是写了两个“一”字。
卖虫女子咧嘴一笑,提气纵身一跃,倩影如乌电一般,转眼便几个起落,到了远远另一座破败小院之中。
她从提篮里摸出一把虫子,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走进屋内。
不久,门内走出来的,已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的妖娆美人。
她肌肤微黑,五官明艳,眉眼之间有股异域风情,正是曾为蛊宗下属,身负蜜螺名器的南蛮少女,藤花。
她外穿衫裙,内套劲装,头面黑巾揣在怀中,抬起纤细腕子,将手镯银铃轻轻一晃,旁边墙洞中哧溜一声,钻出一只火神鼬,乖乖蹲在她脚边。
“小昂娅,走,跟我去办事咯。今晚,至少得再玩死一个才行。”
藤花弯腰摸摸火神鼬的头,嫣然一笑,打开院门,径直走远。
火神鼬跳上院墙,钻入暗影,转眼就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在即将冷寂下来的街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