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知道后没有反对。</p>

只遣人送来两只鹦鹉和几株花草盆栽，又令几位画师教他名为油画和素描的技艺。</p>

自然，即便课业修习不算精通，陆铭也知道，“大学之道，在自昭明明德，其出于天下国家，岂有不顺者寡矣。”</p>

知道，“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p>

要做个父王那样顶天立地、可为表率的大丈夫。</p>

他想。</p>

也这样要求自己。</p>

直到，三子快要完成为期五年的基础课业，稍微完善了世界观的思想根基，陆大古给他们开放了更多藏书，其中，包括记录他先后扫灭六国的历史文献，对这些记录，陆大古明确要求史官不可“为尊者讳”，于是书中原原本本的记下了当时“过车轮者皆斩”、大规模审判清洗的命令。</p>

还有少数大古认为具备参考价值的奏疏与批注，也对长子陆彻开放，培养他的政治思维，其中，包括近期指导对楚作战清洗当地中上层王族、贵族的批示。</p>

“父亲既然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p>

陆彻确信道：“我们又何必打扰他，增加他的思虑呢？”</p>

陆正跟着点头：“我也这么觉得。”</p>

握紧手里的书，陆铭的神情明暗不定了会儿，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耐心指导他们的父王，讲解道理和故事的父王，温柔笑着的父王......最终，他咬牙走出书房。</p>

他决定问个清楚。</p>

“殿下！殿下！”</p>

直奔太极殿，禁军侍卫不敢上手拦他，陆铭冲入太极殿，向那王座上神情被冕旒的阴影遮住的男人跪倒：</p>

“父王！”</p>

“孩儿有一事不明！”</p>

陆彻和陆正见他跪下，怕他一个人顶撞父王受罚，跟着下跪。</p>

“您不是嗜杀的人，您仁爱天下的万民。”孩子向父亲大声问，寻求答案，“可您为何对七国人如此残暴？”</p>

“.....列国交征频频，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男人缓缓开口，“你应该明白，这是我早就教过你们的道理。”</p>

“不，我不明白。”</p>

陆彻垂下头：</p>

“我不像大哥那么聪明，他继承了您的智慧，也不像二哥那么勇武，他继承了您的武力。”</p>

“我真的不明白，我读不懂那么多经意，不喜欢兵法，也没有两个兄长那样的技击天分，我只是个喜欢绘画的普通人，我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渴望毁灭，毁灭，又能得到什么呢.”</p>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这双光滑柔软的手掌的指缝间，还遗留着上次绘画的墨痕，他抬起头，蓄着泪的眼睛望向王座上：</p>

“我让您失望了么，父亲？”</p>

太极殿里安静下来，男人漆黑的眼瞳将视线落到少年身上。</p>

一秒，两秒，三秒。</p>

在短短几秒钟，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沉默之后。</p>

汉王陆古叹了口气。</p>

然后他站了起来。</p>

现在，是一位统御国家的君主在和他的孩子对话，他说。</p>

“你身上有许多和征战天下的需要不符的特质，铭儿。”</p>

“你过分天真，幼稚，怯懦，愚钝。”</p>

“你问我为何如此残暴。”</p>

“我告诉你，是为了你。”</p>

汉王抬手，示意这跪在台阶下的稚子：</p>

“我们扫清天下，平定宇内，征服、战斗和杀戮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这样的人不必拿起武器，成为士兵，可以成为画家，闻一闻花香，能够在阳光照到的属于我们的土地上安居乐业。”</p>

“在毁灭的灰烬和废墟上，我们可以重新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p>

“你若是，实在厌弃了毁灭和斗争。”</p>

他再次沉默少许，继续道：</p>

“那就不必再学技击和兵法了，你将有更多的时间专注于学习乐器、绘画、书法和植物学之类的知识。”</p>

汉王陆古用征求意见的语气询问他：</p>

“这样可以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