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例子来说,比如纵横家,说穿了就是外交家。频繁的出使各国,也频繁的变更立场,每个使者都是巧舌如簧,使用利益杠杆做到军事做不到的事情。</p>
这种纵横家的强悍在延续几百年后,就在大一统环境里被消磨没了。</p>
在华夏大一统的大国环境之中,不会容许有那么几个人在内部搞东搞西的。</p>
但是有个邻居就不是这样了。</p>
东倭在维新之前,各地始终实质割据,纵横术是大名极其重要的工具和武器。这种外交传承一直持续到后世现代。所以在后世近现代当中,有时候总是觉得东倭咄咄逼人,似乎从大清到民国,总是在吃亏,其实研究起来,有很多是吃亏在其外交手段上,这些东倭外交家懂借势,懂大势,懂换立场,懂搞舆论,能软能硬,上能撂狠话,搞暗杀,下能土下座,舔沟子,无所不用其极。</p>
而华夏自春秋战国之后,纵横家就衰弱了,即便是有些隔三差五被烧一回的文献传下来,但是再厉害的文献也没有实操经验,华夏各个封建王朝的对外部门,基本上都是样子货色,再也没有超过祖辈,一帮几乎都没出过国的人在管外交,就像是根本不懂农业的文吏在管农业,被啪啪打脸之后才从头开始学外交。</p>
看了好一会儿,庞山民才将手上的译文放了下来,『骠骑,这……究竟是何意?恳请指教。』</p>
斐潜笑了笑,指了指桌案之上的棋盘,说道:『诸子百家,便如这横竖之棋盘,后人无数才学艳艳之人,于其上添砖加瓦,涂抹增绘,那么究竟是这棋盘之功勋为高,还是后人之巧思更佳?』</p>
斐潜说着,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而空,『即便是重开新局,依旧是在这棋局之中!』</p>
嗯,反正下得都快输了,干脆找个由头,不下了。</p>
庞山民有些发愣,盯着棋盘。</p>
『咳咳,』斐潜装作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仙民可知,除了黑白手谈之外,长安之中还有象棋,还有扑博之术?』</p>
庞山民抬起目光,点了点头。</p>
『这便是了。如今若是将这些象棋高手,扑博妙手皆聚集一处争冠,却只能行此黑白手谈,孰可胜之?』斐潜意有所指的说道,『春秋百家,便如百棋,各有下法,各有其妙,然如今陷于一处,求全责备,其理可通乎?』</p>
『人食百谷,有男女之别,有老幼之差,有上下之分,有聪慧者,亦有愚笨者,有力大者,亦有羸弱者,岂可一概而论之?』斐潜缓缓的说道,『诸子百家,究竟是应先有诸子,方有百家,亦或是先定了百家,方可有诸子?如今天下,又是如何?』</p>
『这个……』庞山民有些发愣,目光游动起来,显然是在思索。</p>
『死文化』是不能进步的,也不能变动的,就如『君子三畏』,它就界定了古代圣贤不可损毁的定理,有异议你可以心中偷偷去想,但是一旦说出来,那就施以『少正卯之诛』,除非整个朝代风雨飘摇,求着改变,不然儒家就是正统,『死文化』就是主流,『一言堂』就是封建王朝的正统。</p>
严格说起来,孔子也不是原创者。孔子也是自称述而不作,但是孔子之后,大部分的后学儒生都是依赖孔子做文章的,这就很有意思了。</p>
就像是某个马猴写三国,顿时有人跳出来,你这个马猴,这一点都不三国!三国应该是忠义,是权谋,是黄沙血染,是同榻而眠,是舌战群儒,是七进七出……</p>
嗯,怎么有些怪怪的……</p>
反正就差不多这样。</p>
所以,必须让华夏的文化,重新活起来,要有更强的生命力,要有更凶悍的战斗力!</p>
在它还未僵死之前,重新让其活起来。</p>
斐潜哈哈笑着,忽然哦吟起来:</p>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p>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p>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有永叹。</p>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p>
斐潜指了指桌案上的羊皮卷,『如今此便是……仙民可胜任否?』</p>
想要打赢,想要发展,想要获得更高更好的进步,就不能是什么动不动『不过如此』,亦或是『太过肤浅』,亦或是『奇淫技巧』,然后轻描淡写的说一声『弃了』,『罢了』,就算是完事了。</p>
所有工具,都是要拿来使用的,而不是去崇拜那个工具。</p>
孔孟之道如此,亚里士多德也是一样。</p>
唯心有好的,唯物也不错,混沌阴阳,逻辑思维,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类向这个天下,这个世界蹒跚前行的工具!</p>
人食百谷,为何不能有百种工具?</p>
非要只能用一种工具?</p>
只可以下一种棋?</p>
可是偏偏有这么一些人,看见有人说儒家好,便是骂其为儒家狗,看见有人说西学妙,便是骂其为西方奴,听着风来就骂雨,见到一斑就骂全豹!若是问其有何法,两眼一瞪手一摊,老子不懂只懂骂!</p>
庞山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抚掌接着斐潜的后半段吟唱道:</p>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p>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p>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p>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妙哉,妙哉,哈哈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