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两兄弟下工回来,精神振奋。 “爹,二把头已经给我记上账,别看三个人长得瘦,都挺能干的。二把头很满意,让我继续找人。这次货台要人很急,其他工友毫无办法,都不是本地人,谁都不认识。” “爹,二把头说了,办好这件事,就让大哥当三把头!” 柳月娥笑得合不拢嘴:“好好,老大有出息了,真给咱老陈家长脸!” 陈宝祥想问也不敢问,只是笑着,看着传文,期待他能说出更有价值的情报来。 “爹,今天的箱子又大又沉,跟以前不同的是,原先车上只有箱子,没人押送。我第一个上车,看见车厢里有十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旁边还有十个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子。我一进去,他们就齐刷刷地举枪指着我,吓了我一大跳……” 原来,日本人这么急着招人,就是因为货物越来越多,必须是当天运来,当天运走。 不然,越积越多,货台就要爆仓了。 “听二把头说,他恨不得现在的力工增加三倍,早、中、晚、夜四班倒,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就是不能耽误了日本人的大事。” 柳月娥插嘴:“我明天就回章丘,估摸着能带十几个人过来。把头说得对,甭管人多人少,不能耽误了日本人的事,对吧?” “胡说,胡说!” 陈宝祥脱口而出,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宋自雪一笑:“弟妹说得对,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秀儿她娘,咱老济南人常说,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知道不?日本人的大事,日本人的大事……他们的大事就是造枪造炮,到南方去杀中国人。货台上的活儿,不是越快越好,而是越慢越好!” 这才是陈宝祥的心里话,帮日本人干活,最重要的是磨洋工。 济南人太忠厚,总觉得主家给了钱,就得卖力地干,那才对得起人家给的工钱。 “爹,我懂了,那今天带去的三个人?” 陈宝祥摇头:“带去的就带去了,秀儿她娘,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米饭铺,哪儿也别去。回章丘干嘛?拉中国老百姓给日本人搬箱子、扛大包,当牛当马当狗,怎么对得起陈家列祖列宗、柳家列祖列宗?” 柳月娥涨红了脸,低声回应:“我是想多挣点钱,一个人头五个大洋,日本人又讲理,咱不招人,把头也到处招人……那我不回章丘了,咱好好开米饭铺,别啥都强……” 陈宝祥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柳月娥没有坏心,只想让小家的日子好过一些,有时难免急功近利。 饭后,宋自雪把陈宝祥叫到里屋。 “乱局之内,首要任务是万众一心,所以,要管住自己的嘴,也管住脾气。你的心太乱了,难免出现问题。” 陈宝祥面对连城璧或者宋自雪,都无法全说实话。 他把一颗心分成两半,各自应付两人。 “二姐,我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也不知你怎么想的。你们合在一起,咱们还是从前的结拜四人,不好吗?” 宋自雪把那封诋毁她的信铺在桌上,仔细阅读每一句话。 “三弟,日本人进城,济南人的人心就变了。你记住,一旦开战,立即向南遁逃,出了济南,能逃多远逃多远。把逃跑路线告诉弟妹和三个孩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逃,逃出去才能活命。” 陈宝祥吃了一惊,宋自雪说话时的语气万分悲凉,就仿佛已经走到生命最后一刻的垂垂老朽。 “二姐,南山有土匪,日本人的狼狗、战马、卡车、三八大盖,都比老百姓双脚跑得快。以前你说过,往外逃还不如躲在城里安全,不记得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记住,鬼子和八方面军永远比江湖人物更聪明,在他们面前,不投降,就只有逃!” 陈宝祥惦记着朱啸天,宋自雪迟迟不说,他就忍不住开口问:“二姐,大哥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不去夺金,又何必筹划昌邑行动计划?” “三弟,有些大事,密谋者胜。大哥深谋远虑,我们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只有等吧,等到大哥想好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陈宝祥越来越不明白,米饭铺距离长春观只有四里路,直接走过去,费不了多大工夫。 宋自雪和朱啸天以书信联系,绕来绕去,相当麻烦。 “三弟,时刻准备好,大洪水就要来了——” 这是宋自雪反复提醒陈宝祥的话,但陈宝祥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洪水从何而来。 正月十八一早,米饭铺开门。 新春新气象,开门第一天酬宾,买一块把子肉,送一个茶叶蛋。 陈宝祥坐在柜台后面,看着老主顾们来来去去。 猛然间,头戴半旧毡帽、身穿土布短袄的吴一笑大步走进来,坐在了柜台对面。 陈宝祥又惊又喜,既然吴一笑回来,就证明东边有好消息。 “三哥,昌邑的事情办妥了,还缺人手,回来借兵。” 吴一笑压低声音,向陈宝祥快速透露消息。 “大哥怎么说?” “大哥说,你如果有办法,就借兵五十,无论找哪一路的英雄都行。冯爷那里,借过一次,已经不可能再借了。” 陈宝祥第一时间想到万花楼,连城璧手下,一定有无数人马,连日本鬼子的货台都敢炸,更不用说对付运金队了。 “三哥,有没有可借兵的地方?大哥说,可以拿一成金子作为借兵酬劳。” “我去试试。” 吴一笑大喜:“好,那太好了。大哥说过,你一定有办法。在这里开米饭铺,早就把人脉铺开了。” 陈宝祥苦笑,他和连城璧之间,已经变成了合作同盟,相互扶持,共同向上,在乱世的济南,向着更好的目标走下去。 吴一笑传达完朱啸天的命令,看看左右没人,就进了后院,去见宋自雪。 陈宝祥吩咐柳月娥看店,自己也跟着过去。 他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贴在窗子上偷听。 “益都县和淄河滩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隐秘之处吗?” “回二姐,一切都是大哥安排的,我只是跑跑腿。” “坑杀运金队的人,必然得罪八方面军,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的最大弊端,是同时捅了三四个马蜂窝,八方面军、鬼子、江湖人、运金护卫队……这辈子就不准备安宁了?” “回二姐,没夺金之前,咱结拜四人藉藉无名,同样不得安宁。大哥说,再不拼搏一把,人就老了。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大捞一把。” “可是你们真的太过分了,在以上两个地方,杀了几百人——” “不是我们,是鬼子——” 吴一笑低声反驳,但宋自雪冷笑起来:“终于说实话了,不是你们杀人,是鬼子杀人。鬼子就那么多,杀光那么多人,得有多费劲?所以,是你们,成了日本鬼子杀人的代替者。人是你们杀的,却嫁祸给日本人……无耻,得有多无耻,才能办出这样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