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去洗澡了,宋姐姐和陈三哥稍坐。” 十三妹亲手沏茶,脚下轻飘飘的,只有足尖点地,毫无声息,竟然是轻功高手。 宋自雪笑起来:“三弟,不用羡慕,人人各有所长,不能一概而论。上次我和义妹谈到济南英雄,她觉得你文能开火做菜,武能上阵杀敌,也真是了不起。十三妹从小生长在黄河边上,起初擅长泅渡,犹如黄河鲤鱼一般,后来练就了登萍度水的轻功,在八方面军里赫赫有名。” 十三妹笑起来:“宋姐姐不要笑话我了,我除了玩水,一无所长,哪像是陈三哥?把子肉一出锅,连韩长官的姨太太们都挑大拇指。陈三哥,什么时候能到你那里去,放开肚子,大吃一顿?” 陈宝祥赶紧点头:“那太容易了,随时都可以,把子肉管够,天天来都行。” 宋自雪哈哈大笑:“你呀你呀,十三妹,天天喊着要苗条如赵飞燕,能在盘子上跳舞,到了济南,又嚷嚷着吃把子肉,三弟请你吃饭,怕不是到时候又要找算他助纣为虐,毁你青春美貌?” 十三妹笑弯了腰:“宋姐姐,我吃饭可以一曝十寒,吃一顿把子肉,十天不吃饭都行。潍县的郑板桥先生说了,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宁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觉得,人生在世,如果过于清高,就寡然无味了。再说,济南的把子肉多好啊,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回味悠长……” 女孩子叽叽呱呱说着,说到把子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随即醒悟,双手捂着嘴,双眼笑得如同两枚弯月。 “宋姐姐,师父带我去西湖吃东坡肉,肉方好吃,却太拘谨,四四方方,如同官印一般。更何况,每桌酒席,只有一碗东坡肉,小气极了。哪像是咱济南的把子肉,就用麻绳系着,在锅里小火焖着,咕嘟咕嘟,肉汤翻花……” 陈宝祥听她描述得如此细致,又想起自己忙了半天,忘记了吃午饭,肚子里顿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啊,什么声音?” 十三妹捂着嘴笑,指着陈宝祥。 “妹妹喜欢吃把子肉,尽管来米饭铺吃。咱济南人都知道,把子肉解馋饱腹,却不会长肉。煮的火候到了,肉里的肥膘又软又糯,肥油都煮跑了,只剩下纯肉。” 十三妹大笑:“是啊是啊,陈三哥是行家。” 两人聊得正欢,屋顶有人连续打唿哨,仿佛黄鹂斗嘴一般,婉转动听。 十三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告诉宋自雪:“师父说,只见你一人。” 陈宝祥微微有些失望,八方面军里四大杀手“沧海、铁山、一岳、擎天”威名盖世,可游沧海并未展露身手,就被毕恭、毕敬囚禁,本以为能见到李擎天,这次又要错过机会了。 “陈三哥,抱歉了。” 十三妹带着宋自雪离去,把陈宝祥留在屋里。 陈宝祥仔细观看那幅中堂,画面最深处,一座宝塔之下,隐隐约约见到一位长袍书生,手握书卷,低头吟咏。 大山大河,巍峨雄浑,气势高绝,无可阻挡,但两者加起来,却都不如那位书生。 他站在那里,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却透露出一种气压六合、横扫八荒的无敌英雄气概。 陈宝祥看着那人,渐渐有了一种顶礼膜拜的震撼之感。 再看对联上“有仙则名”四个字,突然间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位八方面军的最高统领,才是万年不遇之天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英雄群龙之首。 陈宝祥等了一阵,有人进来,献上一壶热茶。 又等了许久,有人通知他:“宋小姐说,请陈老板先回米饭铺,不必等她了。” 陈宝祥出了院子,原路返回。 到了按察司街北口,见到一支驼队经过。 他想到一家人辛辛苦苦敲碎的那两堆煤块,心里突然一阵焦躁。 “人人都知道要做什么,只有我,开着米饭铺,忙忙碌碌,一事无成。人家十三妹少年成名,师出名门……沧海、铁山、一岳、擎天都是不世出的大英雄,我陈宝祥七尺汉子,难道要白白过这一生吗?” 他向南走着,经过私塾所在的胡同,正好碰见秀儿放学,父女两人就并肩回家。 “爹,先生今日教我们背诵《岳阳楼记》,告诫我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每一位中国人,都要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我听了感觉先生说得太对了,人人爱国,国才是国,人不爱国,国将不国……” 陈宝祥点头,《岳阳楼记》一文传颂干古,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实在是好文章。 “爹,我有一句话不懂,‘则忧其君’是怎么解呢?皇帝已经没有了,大总统也没有了,我们要尊奉的是谁呢?” 如果放在过去,陈宝祥自然会告诉秀儿,南方军那边,就代表了一国之君。 “不懂的事,可以明天问先生。” “先生也不懂,有同学问过,先生说,举目神州,群龙无首,让我们先背书,不要乱问。” 陈宝祥一笑,他心里隐隐觉得,已经找到了群龙之首,就是宝塔之下的那位书生英雄。 回到米饭铺,店里堆放着二十袋大米。看袋子上的标签,都是上好的南方米。 “当家的,有人送米来,说是你朋友冯爷吩咐的。” 柳月娥十分欢喜,这么多大米,足够店里两个月用的了。 陈宝祥点头,冯爷是有钱人,二十袋大米算不了什么。 “当家的,送米的人说,以后咱米饭铺的大米他都包了,给留了个店铺地址,什么时候米快用完了,直接通知他们,立刻送来,绝不耽搁。至于米钱,冯爷结账,不用咱们担心。” 秀儿连连拍掌:“太好了爹,有人白送咱们大米,一定能多多赚钱……” 陈宝祥想到那些黄金,两下里对比,就觉得即便是大米堆积如山,也不过是几根金条的事。 只有金条,才能吸引所有南来北往的江湖人。 趁着宋自雪不在,柳月娥悄悄问陈宝祥:“那位宋小姐什么时候离开?我总觉得,她在咱家住着,心里就一直打鼓,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我在店里干活的时候,偷眼看着门外,有些人来来去去,向咱店里张望,以前可从未有过。” 陈宝祥也不知道宋自雪什么时候离开,如果昌邑那边的事情顺利,相信几个月内,宋自雪就要远离济南了。 “秀儿她娘,你不用管,二姐来去无踪,我们也不知道她的意思。还是等着吧,等着就是了!” 柳月娥十分无奈,拉着陈宝祥的袖子:“当家的,人家无儿无女一身轻,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可咱不行,传文大了,得说媳妇,传武过两年,也是一样……” 陈宝祥再度内心焦躁,这些都是麻烦事,无法解决。 更重要的,他预感到,田东流很快就来商议开饭店的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倒葫芦起来瓢,总是没有太平无事的时候。 很快,夕阳落山,暮色重来,传文和传武下工归来。 两个孩子说起货台的事,最明显的,货台上的日本人多起来,都是些戴眼镜的文化人。 “爹,那些日本人都是中国通,今天有一个跟我说话,我都没看出来他是日本人。过了一阵,他又跟日本人说话,我才明白过来。” 陈宝祥也觉得惊讶,他以前见过的日本鬼子都只会说简单的中国话,一张口就知道是鬼子。 “爹,先生说,日本人每年在中国招收翻译,送到日本去学习,再送回来,包吃包住,给很高的工钱——” “呸,秀儿,咱才不干这事。就像爹说的,咱给日本鬼子干活,就得磨洋工,不能真心帮他们。我和大哥在货台上,也是一样。” 陈宝祥听着孩子们说话,心里也有一丝喜悦。尤其是传武,已经明白中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关系。 真心诚意帮日本人干活,即便不随军打仗,也是卖国贼。 宋自雪不在,一家人安安顿顿地吃饭。 刚刚看到外面那么多大米,传文到现在仍然感到惊讶:“爹,冯爷是济南名人,能送咱大米,刻意结交,是不是因为咱要到大观园开饭店?” 关于冯爷送米这事,只有陈宝祥明白,冯爷不是敬奉自己,而是敬奉着万花楼的人。 提到开饭店,一家人都高兴起来,尤其是传文,满脸都是笑容。 在货台干活,再能干也是力工。 如果家里开饭店,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少东家了。 正吃着饭,外面一声枪响,叭的一声,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住。 秀儿尖叫一声,扑进柳月娥怀里。 陈宝祥吃了一惊,起身灭灯,然后走出去,闪身在后门旁边。 一群人从西向东飞奔,虽然没有二次开枪,但很明显,他听到了拉枪栓的声音。 那些人跑过去,外面又静下来。 接着,有人低声敲门。 陈宝祥开门,宋自雪就闪进来。 “没事,没事。” 宋自雪在陈宝祥肩头轻轻一拍,语气淡定,稳如泰山。 两人没有进北屋里去,而是去了柴房。 宋自雪眼中带着笑意:“三弟,这一次,黄金找到真正的主人了。” 陈宝祥内心一凛,黄金是东面招远来的,要送到西北八方面军总部去。 无论怎么计算,黄金的主人都是八方面军。 “二姐,这……这重建梁山泊的事?” 宋自雪摇头:“三弟,你还不明白吗?重建梁山泊杀不光日本鬼子,只有八方面军来了,才能杀光鬼子,大快人心。他们,才是真正的黄金之主!” 两人各自拖了条凳子坐下,陈宝祥把油灯拨亮了一些。 “三弟,你须知道,单枪匹马,破不了敌人百万大军,昔日岳武穆敢于号令天下,直捣黄龙府,就是因为有岳家军。今日之华夏,正是因为有八方面军大旗不倒,独力支撑,民族才不会亡,民心才不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