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向侧面闪开,给雷先生让路。 “陈老板,郑先生上山,可否代我相陪?白小姐厌恶日本人,我也只能避开这些人,真是太纠结了。” 陈宝祥刚想推脱,但修夫人眼波一转,下巴尖轻轻点了点。 他及时领会了修夫人的意思,立刻改变想法,点头同意。 “太好了,现在就下山吧,郑先生已经到了山门。你陪她上山,直接去方丈大师的禅房。唉,他想见白小姐,是为了七十六号的事。他不是个嗜杀的人,那里有几位有名的囚犯,只有白小姐亲临,才能把人救出来……” 陈宝祥下山,走到灵官殿,正好遇到拾阶而上的郑鸣蝉。 在他身后,三十个日本兵排成方阵,缓缓跟随。 两人见面,郑鸣蝉满面带笑:“陈老板,今天气色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陈宝祥无奈,他现在代表的是雷先生,必须保持足够的度量。 “没有喜事,但这里是干佛山,有满天神佛保佑,就是天大的喜事!” 郑鸣蝉身后,三十个日本鬼子的行军方阵气势惊人,刺刀映日,寒光闪烁。 看到他们,陈宝祥就下意识地想起泺口灭门血案。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过去,陈宝祥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会跟日本鬼子走在一道,称兄道弟。当下他做的,正是从前济南百姓最痛恨的那种事。 两人并肩向上,郑鸣蝉有感而发:“北平的朋友羡慕我,身在济南,有山有水,民风淳朴,延年益寿。济南横亘于北平、沪上之间,切断南北咽喉,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陈宝祥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既然济南是兵家咽喉要道,当时南方军就不该只让韩长官据守,更应该从别处调度,陈兵于黄河南岸,全力以赴击杀日寇。 一将无谋,累死干军。 黄河天险都没守住,其它的平原城市就更不要说了。 面对郑鸣蝉,陈宝祥什么都不能说。 两人表面上虽然都是华夏血统,但郑鸣蝉的身份却是“日寇”。 进了兴国禅寺,两个小沙弥在门口等着,引领郑鸣蝉,前往方丈大师的禅房。 陈宝祥跟在后面,到了禅房门口。 小沙弥举手拦阻:“陈老板,请在外面等着。方丈大师只想见郑鸣蝉,单独谈谈。” 陈宝祥停步,郑鸣蝉笑了笑,大步走进去。 后面,鬼子方阵停住,长枪扛在肩上,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陈宝祥走到一边,坐在台阶上。 “如果有一颗手榴弹,先扔到方阵里,炸他们个人仰马翻。然后,一刀一个,全都抹了脖子……” 此刻,万花楼的人就在山门侧面。 如果没有川中大人物指手画脚,连城璧她们对付的一定是日本鬼子,而不是白凤凰。 陈宝祥暗暗叹气,他希望大人物幡然醒悟,调转矛头,去做更重要的事。 扑啦啦啦—— 右侧树林中,乌鸦飞起,鸟雀乱飞。 鬼子纪律严明,没有解散之前,始终保持肃立状态,一动不动,连头都不回。 如果来的是万花楼的人,当下就是最佳时机,向鬼子发动袭击,能够瞬间全歼,接着就能击杀郑鸣蝉。 鸟群飞过之后,树林里又没了动静。 陈宝祥忍不住,起身走进树林,装作要方便的样子。 走出五百步后,一棵大枣树后面,顾兰春闪出来。 枣树顶上,树叶晃动,隐藏着三位狙击手。 陈宝祥松了口气,至少万花楼没有被吓破胆,还想择机反击。 “陈老板,郑鸣蝉进了禅房,什么情况?” 两人到了树后,陈宝祥回应:“正在交谈,一切都很安静。” 他看看四面,除了顾兰春和狙击手,根本没有另外的帮手。 “只有你们几个人?三十个日本兵,还有郑鸣蝉那样的鹰爪功高手,几个人怎么够呢?” 顾兰春嘴角牵动,露出一丝苦笑:“我们不碰日本人。” 陈宝祥啊了一声,明白过来。 三个狙击手对付的是白凤凰、雷先生、修夫人,跟日本人无关。 他把日本鬼子视为第一大敌,但其它的江湖势力,未必这样认为。 正如韩长官黄河战败、弃城而逃一样,其他元帅、将军毫不在意,只是远远观望而已。 人心不齐,必将被强敌一一击破。 “唉,顾老板,你们……万花楼不是一直以抗日为第一要务?如今变成这样,太让人……不解了!” 陈宝祥背靠枣树,内心失望到极点。 他曾经钦佩连城璧,不管遇到多少困难,总是迎难而上,爆破鬼子的货台。 当下有了南方军的支持,有了川中大人物的指导,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不敢作为。 “陈老板,抱歉,我们只是听令而行。” “听令而行?那什么时候,南方军的大人物才下令杀鬼子?如果没有这道命令,万花楼以后就不抗日了,对吗?” “对。” 顾兰春红着脸点头,神态无比尴尬。 陈宝祥抬头,向树顶上看。 三个狙击手全神贯注,向东面瞄准。 他们在这里埋伏,白凤凰她们就危险了。 “顾老板,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杀白凤凰?难道她比日本鬼子还可恶吗?你们杀雷先生,有情可原,因为他和日本人是朋友——杀白凤凰,理由是什么?” 顾兰春摇摇头:“这是军中机密,不可泄露。陈老板,对于你不懂的事,还是放手吧!” 到了现在,陈宝祥相信,目前干佛山的局势并非掌握在一人手中。 川中大人物、郑鸣蝉、雷先生、白凤凰……甚至还有方丈大师,都是能够布局、破局之人。 他不是,修夫人也不是,万花楼顾兰春更加不是。 “陈老板,如果干佛山一战结束,你就回去,好好开你的大饭店,可以吗?” 陈宝祥点点头,一个人回方丈大师的禅院。 “郑先生,干佛山是清净之地,在这里大开杀戒,是要犯天条的。你不怕吗?” “大师,我信的是日本禅宗,不是华夏禅宗。到这里来,是劝你与军部合作,为部队死亡士兵诵经祈祷,让这些为了天皇和帝国而阵亡的勇士,魂魄回到家乡,陪伴亲人。” “我不懂,不可装懂。干佛山的禅宗能够超度天南地北的华夏人,却过不了大海,去保佑日本人。” “大师,你这样说,让军部特高科的人听到,就全完了。连天皇都对战死的勇士扼腕叹息,你敢瞧不起他们?” “呵呵呵呵,郑先生,我只是陈述自己的法力状况而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禅宗和读书一样,首先要有老老实实的态度。” 郑鸣蝉也笑起来:“大师真会开玩笑,告辞了,告辞了。” 话音刚落,方丈大师突然闷哼了一声:“你竟然如此卑鄙?可耻,可耻!” 陈宝祥知道大事不好,立刻冲进禅房。 郑鸣蝉的右手扣在方丈的左肩上,五指如钩,指甲已经陷入皮肉之内。 “郑先生,手下留情,方丈大师年龄大了,不要开玩笑……” 郑鸣蝉并未听陈宝祥的,右手越收越紧,方丈的骨骼咯咯作响,脸上表情痛苦不已。 “淮上鹰爪门,分筋错骨手……大师,你能忍住剧痛,很不容易。废了你这只手臂,你还怎么诵经度人?” 方丈大师脸色不变,不管郑鸣蝉怎样发力,他都一直面带微笑,仿佛那条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而是长在别人身上。 “”大师,如果你能低头,我就饶你不死,只当今天是一场误会。但你不能违抗占领军的意志,对不对? 同样,郑鸣蝉也是如此,脸色淡然,不动声色,只是鹰爪功收得越来越紧。 如果此刻再不停手,方丈大师这条手臂就废了,被他硬生生捏断骨头。 “郑先生,这是在兴国禅寺,请手下留情。方丈大师是得道高僧,你伤了他,恐怕济南老百姓对占领军都会愤怒不已。” 陈宝祥不敢上前,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他不得不出声阻止,不能任由郑鸣蝉戕害方丈大师。 “陈老板,我只想要一个说法。日本人占领济南城,山川树木,老弱妇孺,都得向太阳旗低头。方丈大师说,他心中有佛,不会在太阳旗下当一个顺民,你说对不对?”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反驳方丈大师说的话。 禅宗无国界,即便是日本人占领济南,作为僧人,不向太阳旗低头,也是情理之中。 “”郑先生,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了手,如果断了方丈大师的胳膊,误会就太大了,无可挽回。 郑鸣蝉哈哈大笑,果然放手。 方丈大师也笑起来:“的确是误会,大家属于两个国家,文化不同,信仰不同。如果你想让我向太阳旗低头,就算有天皇的命令也不行。” 陈宝祥感叹,方丈大师骨头很硬。 守着这座兴国禅寺,绝对不向日本人低头,这才是华夏人的榜样。 郑鸣蝉后退了几步,轻轻活动手指。发出嘎巴嘎巴的动静。 当着陈宝祥的面,他没有发作,向方丈大师拱了拱手:“刚刚得罪了,我只是觉得,日本太阳旗所到之处,大东亚共荣圈就能顺利建立,所以我们终将成为朋友和伙伴,你说呢?” “错了,陈先生,我是佛门中人,永远不会有朋友和伙伴。我们只是诵经礼佛,普渡众生,如果跟你成为朋友,那岂不也变成了红尘俗世中人?回去告诉你的上司,兴国禅寺是方外之地,可以不遵守俗世中的理法,请他见谅。但是,普天之下,皆与佛法有缘,任何一位日本人到干佛山来烧香,我们都无比欢迎。” 郑鸣蝉看似占了上风,实际上,方丈大师这些话软中带硬,始终坚持兴国禅寺独立于济南城外。 日本人占领济南城,跟干佛山无关,那些居住在济南城的日本侨民,到了重要的日子,还是要上干佛山烧香,给中国的神仙磕头。 郑鸣蝉走出禅房,陈宝祥也跟出来,小心翼翼地解释:“韩长官在的时候,每到初一十五,也是过来烧香拜佛。对于兴国禅寺,没有多大要求,。方丈大师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是禅宗中人,信仰神佛,当然不会向太阳旗行礼。” “陈老板,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不管方丈大师做什么,那都是他的自由。在我们日本,僧人地位高尚,受到百姓尊敬,我也不会例外。说到底,跟大师开个玩笑,以后还少不了向他请教。方便的话,等一会儿你替我安抚他。” 陈宝祥心里暗骂,但表面上仍然装出笑脸:“方丈大师是世外高人,一定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