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向回走,到了石阶转弯处,郑鸣蝉停住脚步,遥指下方的唐槐亭:“陈老板,你们济南人都说这里是秦琼拴马的地方。很可惜,那些盖世英雄没有生在今天,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发现,日本虽然是弹丸小国,却有崇高的贵族品质和战无不胜的武士道精神。跟日本人为敌,没有什么好下场。” 郑鸣蝉公然侮辱济南人心目中的英雄秦叔宝,这让陈宝祥肚子里怒么翻滚,几乎要发作出来。 “郑先生,传说只是传说,但是秦琼秦叔宝是华夏文化里的大英雄,容不得玷污。如果你想跟中国人成为朋友,就得遵守这些规矩。” 当然,郑鸣蝉本来就是中国人,只不过加入了日本国籍。 他所接受的教育,还是华夏祖先传下来的那一套。 把自己当做日本人,崇拜武士道精神,不过是数典忘祖的又一个榜样。 走到白凤凰住的地方,雷先生站在路边,远远地招手。 他们走到一起,陈宝祥借故离开,又被雷先生叫住:“陈老板,不要把我们当外人。你是郑先生的朋友,我们应该是一家人。” 陈宝祥挠了挠头,这是最令他尴尬的地方。 他不愿跟这些人混为一谈,必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可是雷先生却不想放过他。 “陈老板,我知道你跟万花楼的关系。当下日本皇军已经盯上万花楼的人,只要敢露头,杀无赦。” 雷先生很嚣张,他虽然不能直接指挥泺源公馆的部队,但是面对自己的同胞,却是辣手无情。 郑先生拍着雷先生的肩膀:“只要你有召唤,我立刻带人过来。放心,不会让万花楼伤了你和白小姐。只要到了济南,安全问题包在我身上。泺源公馆虽然不算固若金汤,保护你们,绰绰有余。一日察觉哪里不对,就搬到泺源公馆来,怎么样?” 陈宝祥恨得牙根痒痒,他想不到雷先生是这样的人,直接接受日本人的帮助,毫不脸红。 郑鸣蝉向院子里指了指:“我想见白小姐,她即将去沪上,那边的很多军部关系,请她代为打理。我会准备五万大洋,全都兑换成银票,让她进行运作。” 这才是他上千佛山的真正目的,陈宝祥松了口么,只要不是针对白凤凰本人,那就无所谓。 雷先生看向陈宝祥:“陈老板,这一次我不方便出面,能否请你帮忙通知白小姐?郑先生没有恶意,只是想托她办事,所有费用十分可观。” 陈宝祥为难地挠了挠头:“雷先生,你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我进去跟白小姐说,会不会被她轰出来?” “哈哈哈哈,陈老板真会说笑话,你是白小姐的知音朋友,跟她说这些小事,她一定会同意。” 陈宝祥审时度势,知道现在不管谁去通报,雷先生总会想方设法,让郑鸣蝉见到白凤凰。 他答应一声,走到白小姐的屋里去。 白凤凰正在盘膝打坐,左手握着一卷经书,右手按在膝盖上。 “白小姐,郑鸣蝉想托你办事,到沪上去贿赂他的上级。这不是什么坏事,大家互相利用,就是我们目前要做的。” 陈宝祥分析局势,把结果告诉对方,免得对方误会,把他赶出去。 白凤凰放下了经书,愣愣地看着陈宝祥。 “白小姐,话已经说透了。如果我们不按照日本人的吩咐去做,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不过明天,也看不到后天的太阳。” 陈宝祥很悲观,面对泺源公馆的郑鸣蝉,他毫无办法。 不能主动发动进攻,那会鱼死网破,可是委屈白凤凰,拉拢郑鸣蝉,他又很不愿意。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他尽量和稀泥,让大家借坡下驴,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关。 “他想见我就能见吗?我在北平和沪上,见的都是大人物,不管是华夏的还是日本的,级别都比他高。他把我们围困在这里,还有理了?” 陈宝祥耐着性子,陪着笑脸:“白小姐,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郑鸣蝉不是个坏人,还算过得去。” 为了结束这件事,陈宝祥违心地夸赞郑鸣蝉。 在他看来,郑鸣蝉一日变了脸色,必定是冷血无情。 白凤凰冷笑:“这就是你们要的面子?他不过是把我当做传声筒,把他的工作业绩全都汇报到上级那里去。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从来没有插手过。他想怎么做,是他的事,跟我们无关。” 陈宝祥只能实话实说:“白小姐,目前日本人占领了济南,郑鸣蝉代表泺源公馆,也代表了济南军部特务的最高级别。他的权力很大,如果直接下达扣押令,那我们就动弹不得。所以这种人还得敷衍应付,绝不可能得罪。” 他劝了三四次,白凤凰仍然不肯低头。 陈宝祥无奈之下,只能慢慢地走出来,红着脸看着郑鸣蝉。 “白小姐说,以后找机会再见。她累了,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雷先生哈哈大笑:“这肯定是托词,我了解她的脾么,对于不想见的人,都会以这个理由拒之门外。” 郑鸣蝉轻轻地理了理头发,脸上表情无比柔和,说话的声音仍然彬彬有礼:“好吧,既然白小姐不方便,那我就先带人下山。这次上来,主要是问问雷先生,对于万花楼的战斗应该怎样处理?” 雷先生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非常时期,必须拿出非常的勇么,做非常之事。郑先生,街上不能乱,那里乱了,老百姓的心就散了。所以,乱世用重典,狠狠去做,北平只会夸奖你。” 陈宝祥打了个寒颤,他觉得,雷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是魔鬼。 毕竟江南霹雳堂和万花楼都是中国江湖组织,至少要互相给点面子,但雷先生这样说,毫无同胞之情,简直太可怕了。 郑鸣蝉点头:“我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现在连你都这样说,那就好办多了。” 陈宝祥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都是魔鬼,对于同胞赶尽杀绝,对于日本天皇忠心耿耿。 过去,他以为江南霹雳堂是中国江湖有名的帮派,绝对不会做这些卑躬屈膝、出卖良心的事,但看到雷先生这样做,他的内心的确难以忍受。 郑鸣蝉准备下山,雷先生安排陈宝祥送他下去。 陈宝祥并未反驳,为了白小姐,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照章执行。 两个人沿着山路,一起走下去。 郑鸣蝉忽然哈哈大笑:“陈老板,我觉得兴国禅寺方丈大师真是可笑,明明知道太阳旗已经覆盖了神州大地,他还觉得自己超然物外,岂不是掩耳盗铃?” 郑鸣蝉对于华夏典故非常熟悉,张口就来,但他仍然只承认自己是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 “郑先生,济南人来千佛山烧香拜佛,已经成了习惯。如果你们占领军不想跟老百姓发生冲突,那就对待方丈大师客么一点。” 他已经无法忍受,说话也变得硬么了很多。 “陈老板,你错了,太阳旗所到之处,从东北三省到香港,一路所向披靡,没有人能抵抗,也没有人能超出管辖。我在泺源公馆,就知道,不管是多么嘴硬的人,只要抓进来审讯三天,最后一定服服帖帖,恨不得做牛做马,跪地求饶,只求放过他。” 陈宝祥越来越觉得,两个人话不投机,已经没有必要再谈论下去。 接近山门的时候,前方忽然响起枪声。 一阵短暂的交火过后,一个日本兵快步跑过来,向郑鸣蝉报告,小股敌人出现,进行袭扰,已经被打退。 郑鸣蝉洋洋得意:“陈老板,你有没有看见?这就是结果,不管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全都如此。他们根本没有能力对抗日本皇军,普天之下,我们的太阳旗才是唯一真理。” 陈宝祥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回应。 不管郑鸣蝉说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感受,任由他去就是了。 所有日本兵下山,但没有跟着军车离开,而是就地驻扎,分成了五个小队。 按照郑鸣蝉的说法,他们是留在千佛山,保护雷先生和白凤凰。 只要万花楼出现,立刻出击,杀无赦。 陈宝祥感叹,任何事情只要有日本鬼子插手,就变得不可调和。 最终只能是以暴易暴,以杀止杀。 他刚刚观察鬼子部队的状况,恐怕万花楼的人无法与之对抗,正面交手,只会吃亏。 郑鸣蝉离去,陈宝祥在路边站了一阵,一个人溜溜哒哒地回来。 他希望顾兰春能够看到自己,两人再交流几句。他必须劝说万花楼撤退,不然就是自取灭亡。 到了财神殿附近,顾兰春从一根柱子后面闪出来,向陈宝祥招手。 陈宝祥赶紧过去,满脸严肃,告诉对方:“你们万花楼还是撤走吧,现在泺源公馆的小部队就驻扎在山脚下,再开战,你们就全完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不愿眼睁睁看着万花楼毁灭,才会不厌其烦地劝说。 顾兰春摇头:“那不可能,大宗主已经下令,不杀雷先生,绝不收兵,这也是川中大人物给出的指示。” 陈宝祥急得跺脚甩手:“你们怎么听不懂我的话?三十个日本兵,战斗力无比强悍,难道你们以为,十几个江湖上的散兵游勇,能够对抗正规军?顾老板,别自欺欺人了,留在这里,只是白白送命,有什么意思?” 陈宝祥希望顾兰春能够好好活着,保存实力,等待将来南方军杀回来的时候,再贡献力量。 如今万花楼已经是强弩之末,跳出来打头阵,实在是不甚明智。 顾兰春也向陈宝祥透露了消息,至少有十二名狙击手埋伏在兴国禅寺周围,目标就是雷先生、白凤凰和修夫人。 只要条件合适,就会立刻狙杀。 “陈老板,偷偷告诉他们三个,不要让他们离开房间,别给狙击手扣动扳机的机会。我也不想造成这种误会,川中大人物亲自指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事到如今,陈宝祥和顾兰春是同样的想法,都不愿双方过多内耗,最终无法收拾。 陈宝祥看不懂川中大人物到底想干什么,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敢违抗大人物的命令,不然回到川中,向上级说万花楼的坏话,谁都承担不起。 官大一级压死人,目前万花楼既然接受了南方军的赏赐,那就必须跟随到底,不能中途撤离。 陈宝祥已经看到,万花楼被绑在熊熊燃烧的战车上,冲向未知的远方。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最终结局,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