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爷眼里,一切不能换来大洋的事,都不是正事。 大把赚钱,是他唯一热衷的事。 “老陈,别说到曹大师之女的事了,太虚,没钱赚。你只跟我说说,白凤凰要在干佛山住多久?” 原来,济南、青岛两地大约有十几位富商,仰慕白凤凰的艳名,想在大明湖历下亭做一出堂会,请白凤凰出席。 冯爷负责攒局,每位富商交纳一万大洋,作为入局门票。 至于堂会之上,他们愿意打赏多少,那都另算。 “老陈,算一算啊,现在有十五位富商愿意入局。事还没办,就能净收十五万大洋。如果大把消息散发出去,二十位、三十位甚至过百位,都不是问题。” 陈宝祥皱眉,以白凤凰的身份,只要开堂会,百位富商参加,并不稀奇。 不过,白凤凰不缺钱,参加这种堂会,恐怕没有任何兴趣。 “老陈,我昨天去过历下亭,大概丈量地方,能开八桌宴席。边边角角,再添四桌,总共十二桌,每桌八人,你算算多少钱?” 陈宝祥擅长心算,立刻算出,总共是九十六万大洋。 那可是天价数字,并且是在冯爷没有任何支出的情况下,就能做到。 冯爷不愧是生意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为了买卖,他可以不顾一切,把个人面子置之度外。 “老陈,九十六万大洋啊,当时韩长官在山东横征暴敛,国库里才有多少大洋?另外,修夫人弹琴伴奏,白凤凰或唱歌,或跳舞,每一个节目收费多少,可以现场竞价,肯定有不少大富商为了红颜每人,一掷干金。咱早跟白凤凰谈妥,三成抽头,那又是一大笔钱……既然是堂会,就得有宴饮,咱让黄二少出人、出钱、出粮,办十二桌宴席。事情办了,钱都落咱自己手里,怎么样?” 冯爷越说越得意,眉飞色舞,跃跃欲试。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白凤凰答应唱堂会。 “老陈,你去鼓动这件事,将来收了钱,咱一九分账,你至少能拿十万大洋,你说怎么样啊?” 这当然是好主意,就是担心,冯爷赚了钱,根本不分账,全都藏起来。 冯爷拿出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已经登记的十几位富商,证明这件事完全可行。 陈宝祥本来是来找人的,结果变成了合作赚钱。 “有什么危险? “没有危险,就是济南普普通通的堂会。吃吃喝喝,唱歌跳舞,不到半夜就结束。呵呵,结束之后,如果白小姐对哪位老板偏心,还可以跟他有余兴节目……” 陈宝祥知道白凤凰不会答应,但现在他对冯爷有事相求,也就任由冯爷一路说下来。 “老陈,好好跟白小姐谈谈,这个世道,谁跟钱有仇呢?” 陈宝祥点点头:“是啊,谁都想赚钱。冯爷,你帮我找人,我帮你做说客。” 冯爷叹气:“老陈,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开窍呢?找人、找曹大师之女、找大清龙脉……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如果咱能轻轻松松把钱赚了,何必干那些苦哈哈的烂差事?” 冯爷收起了本子,招呼手下上茶。 寻找大清龙脉,的确充满危险。但是,总要有人去做,不然就让日本鬼子全都占据了。 钱再多,如果国家命运沦落到日寇手中,那些钱犹如废纸一般。 陈宝祥准备告辞,冯爷拉住他的手:“老陈,先别走,八卦楼送来几个姑娘,给客人泡脚按摩。你也尝试尝试,给我点建议……” 到了铭新池的二楼,大厅被分成无数雅间,里面有桌、椅、床、榻,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瓷浴池,看样子,只能供一个人洗澡。 冯爷叫来二楼的经理:“这位陈老板,是铭新池的超级贵宾,无论吃饭还是洗澡,全部免费,享受最高级待遇。” 冯爷离开,陈宝祥坐下,接着就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为他脱去鞋袜,泡脚捏腿。 长这么大,陈宝祥没受过如此优待。 年轻女人的小手又白又嫩,从脚踝捏到膝盖,一路轻轻软软,让他的双腿仿佛一寸寸发麻发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老板,我们这里除了泡脚、按摩,还有陪酒、陪浴,只要是北平和沪上有的铭新池也有全套服务,要不要试一试?” 女人擦干净双手,捧起小茶壶,送到陈宝祥嘴边。 陈宝祥喝了一口,果真是上等的茉莉花茶。 女人身子一软,贴在陈宝祥胯骨上,无声地蹭了几下,浑身香喷喷的,香味全都跑到陈宝祥身上。 外面,忽然有警笛声响起,接着是日本暗探呜哩哇啦的叫喊声。 陈宝祥猛然惊醒,双手一张,把女人推开。 “这里是铭新池,外面就是日本人占据的商埠区。我是来替白凤凰办事的,怎么就泡脚按摩起来呢?陈宝祥啊陈宝祥,你真是……脑子叫狗吃了!” 陈宝祥起身,那女人娇滴滴地拉住了他的手。 “老板,我今天刚到铭新池,新人新事,新衣新鞋,里里外外都是新的,难道老板不想试一试吗?白天不方便,晚上也可以呀?” 陈宝祥推开女人,赶紧下楼。 那位经理跟上来,把一盒香烟、一包茶叶塞进他口袋里。 “陈老板,以后多带朋友来照顾生意,冯爷说了,一切消费,无论高低,全都挂在他的账上……” 陈宝祥逃出铭新池,一路走得太急,满头大汗。 他不敢回头,连续拐了三四条胡同,确信没人跟着笑话,才停下来擦汗,心里暗骂自己糊涂。 冯爷打了个如意算盘,要白凤凰出堂会,赚富商的钱。 事是好事,但以白凤凰的身份,肯定是一概不理。 “百万大洋?唾手可得,冯爷这种人赚钱太容易了!” 陈宝祥想到,就算在大观园开大饭店,一个月下来,净利润不过几百大洋而已。 冯爷攒局,打几个电话,吃几顿饭,就百万大洋入手,简直神乎其神。 陈宝祥坐在路边,喘匀了气,才慢慢回米饭铺。 他不知道如何向白凤凰回复,索性先回家,想明白了再上山。 进了家门,见到柳月娥,他把有人追查曹雪花的事简要讲了一遍。 “在按察司街拉响手榴弹,与日本人暗探同归于尽的就是曹雪花,咱两次送她……唉,她是曹大帅之女,身上藏着大清龙脉的‘天子绣’秘密……” 柳月娥听得目瞪口呆,但女人心思缜密,立刻追问:“她真是曹雪花,这件事就了结了,不管活着的人有天大本事,总不能去阴曹地府里找人问话吧?如果她不是曹雪花,那为啥要几次三番进出济南城,骗咱们护送,岂不是故意招摇过市,为得啥呢?” 陈宝祥挠头,曹雪花登门时,因为对方是修夫人的丫环,自然就赢得了他的信任。 谁能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当家的,这个女的不疯不傻,假冒别人的姓名,明知道日本暗探找她,也不好好藏起来,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引人注目……真正的曹雪花就没事了?” 陈宝祥也刚刚想通这一点,丫环在大庭广众之下,拉响手榴弹,以自己的死,向日本暗探宣誓“曹雪花已死”,其真实目的,一定是为了保护真的曹雪花。 “真的曹雪花是谁?白凤凰、修夫人、白凤凰的丫环……” 他脑子越来越糊涂,不明白这位曹大帅之女究竟藏在哪里。 金陵杀手王吴先生来济,杀人的同时,附带寻找曹大帅之女的条件,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当家的,要不咱算了吧,别管这档子事。那些江湖人想找,就自己找去,咱管不了的事,干脆撒手,行不行?” 陈宝祥也想撒手,但他不做,这件事就要着落在修夫人头上。 他做任何事,只是为了给修夫人帮忙,为修夫人出头。 “秀儿她娘,你再帮我想想,咱带着那个丫环出城的时候,她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两人在北屋里对坐,绞尽脑汁想了很久。 柳月娥突然冒出一句:“我记得出南门的时候,她回过头,双掌合十,嘴里嘟囔了一句。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她是觉得逃出济南就安全了,为自己祈福。现在好好想想,她说的是京片子,应该是‘曹小姐保重’。” 陈宝祥精神一振,丫环跟随修夫人来到济南,她口中的“小姐”,一定是修夫人。 说“保重”而不说“再见”,证明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此日一别,再无见面之时。 “修夫人就是曹大帅之女——” “修夫人就是曹雪花!” 两口子异口同声,一起叫出声来。 蓦地,陈宝祥额头冒出一层豆粒大的冷汗。 如果修夫人是曹大帅之女,再想平安离开济南,已经不可能了。 “当家的,这事咱弄明白了,先别往外说。修夫人没得罪咱,日本鬼子也没给咱好处,就先放着吧,你说呢?” 陈宝祥一时间失去主张,两腿发软,下意识地点头,同意柳月娥的话。 柳月娥虽然是女人,但在这件事上,倒是看得开。 曹大帅曾经是决定大国命运的风云人物,他的女儿,堪比天朝公主。 人家的生死,跟济南人没关系,跟陈家米饭铺更没关系。 既然无关,那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她起身熬了红枣姜汤,盛了满满一大碗,端给陈宝祥。 陈宝祥一口气喝完,浑身冷汗、热汗汇集起来,将全身衣服都湿透了。 “当家的,不要慌神,北平的人是冯爷请来的,就算出事,也是他遭殃,跟咱没关系。” 柳月娥不知道陈宝祥的心事,如果没有修夫人,一切当然跟陈家米饭铺无关。 如今,无论谁动了修夫人,陈宝祥都要跟人家拼命。 “我回干佛山去!” “当家的,你回去干啥呢?你自己说的,日本人、万花楼、金陵杀手王都来了,整座山上,坏蛋比神佛都多。现在回去,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陈宝祥摇摇头,大步出门。 他一直向南去,走的还是当日送那个丫环出城的路线。 到了南门外,他回头看看,城头上的膏药旗迎风飘摆,鲜红刺眼。 “但愿修夫人不是……但愿她是,又能保得平安。这乱世,真是经不起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