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干佛山的山门,左侧树丛中,日本鬼子搭起了军用帐篷。 四个岗哨、四个流动哨正在值班,横端着三八大盖,警惕地左右观察。 他们驻扎之处,背后靠着山崖。 陈宝祥思量,如果找石匠在帐篷上方凿眼放一炮,乱石滚滚而下,三十个鬼子就被砸成肉泥了。 济南有山有水,地形变化多端。 日本鬼子不熟悉地形,就地搭建帐篷,已经犯了兵家大忌。。 也就是说,陈宝祥击杀日本鬼子的手段层出不穷,但他无法应付大部队清剿。 大水来时,他只有选择闪避,等到大水退去,他择机反击。 他心事重重,一步步上山,再次见到灵官殿、财神殿,与从前上山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还没到禅房,先遇见雷先生。 “陈老板,那件事怎样了?你出去半天,有没有进展?” 陈宝祥惦记着修夫人,陪着笑脸敷衍:“已经见到冯爷,他说会派人寻找线索。” 雷先生冷笑起来:“像他那种奸商,无利不起早。你没向他许诺好处,他能用心吗?” 陈宝祥搓着双手,想想冯爷说过的话,左右为难,步履沉重。 如果冒然向白小姐提出走堂会的事,被对方拒绝,就一锤子买卖,再也不能重提了。 “陈老板,你有心事?” 陈宝祥长叹一声:“是,吴先生诛杀十二虎,是益国益民的好事。他提出那些条件,却让人有些头疼。我在想,如果白小姐过于为难,不如……不如停止。” 雷先生张开双臂,迎着山风,低声长啸,仿佛要将这山川城郭,全都置于怀中。 “济南,北方大城,必将成为百年之堡垒。我的日本朋友们,也将在这里建功立业,开创百年之勋绩——” 陈宝祥觉得此话刺耳,但却无力反驳。 他向西面望去,树林之中,隐隐有人影晃动。 万花楼的人越来越近,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他进了禅房,在院子里停了停,下意识地用力搓手。 修夫人开门出来,眼中带着满满的期待。 “我刚回来,跟雷先生说了几句话。冯爷那边答应帮忙找人,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必须……” 陈宝祥说不出口,再次挠头。 修夫人向后退了一步,伸手相邀。 陈宝祥走进去,压低声音:“冯爷想请白小姐出席一个宴席,就在大明湖中央的历下亭。双方合作,共享双赢。他将会全力以赴帮我们寻找曹大帅之女。” 修夫人提起茶壶,为陈宝祥倒水。 “什么宴会?” “冯爷说,是山东省内最出名的富商想结交白小姐,借她的盛名,提升自己的地位。到时候,会有各大报馆的记者现场拍照宣传。” 修夫人微微一笑:“还有呢?冯爷为人,狡狯百出,想必不会白白帮忙?” 陈宝祥艰难地解释:“如果白小姐方便,还请唱一支歌,或跳一曲舞。那些富商为了见到白小姐,甘愿一掷干金。” “陈老板,这岂不就是一个堂会?” “是,修夫人,为了达成目的,我们有时候就得受受委屈,免得自取其辱。” 修夫人点了点头:“我会告诉白小姐,不用赘述了。” 看见修夫人的表情,陈宝祥觉得分外难过。 在人屋檐下,只能这样做。 如果不答应冯爷的要求,对方一定另起波澜。 当然,只要白凤凰拒绝吴先生,事情就能起死回生,再也不用非得找到曹大帅之女。 “陈老板,你先出去,我想想,怎么告诉白小姐。” 陈宝祥羞愧地低下头,慢慢地走到院子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下的情况正是如此。 他们留在干佛山,目的是帮助白凤凰清修,可不管万花楼还是日本人,都不想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百般阻挠,无休无止。 假如放弃诛杀十二虎,金陵杀手王吴先生那边的威胁就解除了。 陈宝祥万般无奈,只能望天叹气。 以他的能力,在这种复杂的战斗环境当中,起不到任何作用。 修夫人走出来,去了白凤凰的禅房。 关门的那一刹那,砰的一声,陈宝祥的心猛地一哆嗦。 他作为中间人,承受所有的不满。 如果白凤凰发火,他的处境就更尴尬了。 他坐在石凳上,盯着白凤凰的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修夫人走出来。 方丈大师禅房那边传来了木鱼声,过去,陈宝祥听到这种声音,就觉得十分单调刺耳。现在,只有这笃笃的木鱼声,才能让他心情平静,化解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修夫人开门走出来,白凤凰跟在后面。 到了陈宝祥面前,两人同时露出微笑。 “陈老板,你说的事情我完全同意,不管冯爷安排的是堂会还是鸿门宴,我都要去会一会。让他找到曹大帅之女,我们对吴先生有所交代。” 白凤凰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但表情一直平静,就仿佛这件事情只是寻常小事,根本不需商量,也不会有任何为难之处。 陈宝祥苦笑起来,这个结果与他想象的差得太远,让他一时间恍惚起来。 “陈老板,下一次下山的时候,告诉冯爷,我们达成合作,双赢共进。” 陈宝祥清醒过来,连连点头:“我马上跟他说,让他寻找曹大帅之女,发动所有人脉关系,完成这件事。白小姐,真的辛苦你了。” 白凤凰轻轻摇头,望向山下。 “陈老板,济南城内龙争虎斗,小小的堂会算什么?即便是泺源公馆的酷刑,我也不放在眼里。只不过我们做任何事,都要达成某个目标,而不是浪费时间。希望冯爷说到做到,不然,雷先生饶不了他——” 雷先生从院外进来,轻轻鼓掌,笑着回答:“那是当然,冯爷言而无信,我早就看他不顺眼。这一次他占了我们的便宜,如果无法完成承诺,那就该死了。” 陈宝祥无言以对,作为中间人,他只能是把双方的意见互相沟通,实在改变不了任何一方。 既然如此,他能做得非常有限。 不管别人如何讽刺挖苦,他都冷静推行,争取双方和解。 白小姐这样做,出乎他的预料,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解决麻烦。 白凤凰返回屋内,修夫人看着陈宝祥,忽然间咬牙切齿:“你这个人……本来事情非常简单,你却越弄越复杂,当时就应该拒绝。冯爷这种地痞流氓毛病太多,让你当传声筒,你就老老实实回来说这些事,真让人太失望了。” 陈宝祥无奈,他已经料到修夫人会这样说,只能陪着笑脸,听对方数落。 “如果白小姐到历下亭有什么闪失,谁能承担责任?陈老板,你能吗?” 陈宝祥摇摇头:“我的确左右不了冯爷的心思,如果白小姐觉得不安全,我们就收回成命,终止这件事。” 雷先生冷笑:“不用你承担,有我呢!小小的济南城,量他们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根本不把济南的江湖好汉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他的背后是泺源公馆那些日本人。 修夫人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她不会对雷先生发脾气,可是雷先生的所作所为,已经让白凤凰十分恼火,有苦说不出。 修夫人拉着陈宝祥的袖子,进了自己房间,把雷先生甩在外面。 “陈老板,你怎么会如此木讷,我那样说你,你都不发脾气。土地爷还有三分土气,你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 “这件事是我办的不妥当,只能任由你发脾气。我也想保护白小姐,但我们用到冯爷,他提出条件,又能有什么办法?” “贼子欺人太甚!” 修夫人拿起一个茶杯,摔在门上,啪的一声,茶杯四分五裂,碎片四溅。 陈宝祥突然发现,修夫人是针对雷先生。 此刻对方就站在外面,当然能够听到摔茶碗的声音。 修夫人坐下,胸口一起一伏,气得脸色煞白,压低了声音:“我们根本不想依靠日本人,在北平的时候,日本军部请白小姐多次,全都被她推掉,想不到,来到济南,雷先生竟然投靠了日本人,跟日本人打成一片。这让白小姐像吃了个苍蝇,吐又吐不出来。陈老板我每次冲着你甩脸子发脾气,实际是针对另外的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宝祥松了口气,他终于知道修夫人的心思,一颗心也放下来。 关于这次历下亭堂会,白凤凰并不在意。她知道这些有钱人的手段,不过是拿她挣钱而已。 既然雷先生不可依靠,就必须想别的办法。 金陵杀手王就是她的另一个筹码,关键时刻,吴先生可以出手除掉泺源公馆的人。 陈宝祥立刻想到郑鸣蝉,那是泺源公馆的一杆大旗。 大旗倒了,其他的无名鼠辈就好对付了。 陈宝祥提到郑鸣蝉,告诉修夫人:“淮上鹰爪门,分筋错骨手,相当厉害。要想消灭郑鸣蝉,不能近身格斗,直接远程狙杀。” 修夫人冷笑:“我们当然有办法干掉他,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当前白小姐也想找大清龙脉。可惜的是,到底谁才是曹大帅之女,已经失去了方向。” 在这个问题上,陈宝祥知道一些事,却不敢说,免得误导了修夫人。 一天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到了晚上,冯爷的人又送来素斋。 当下他们不再拒绝,毕竟双方还有其他合作。 送饭的人捎来冯爷的口信:“现在济南地界很多人都在寻找曹大帅之女,目标就是天子绣。但很明显,一切消息都是以讹传讹,就连日本人那边都没有办法。如果白凤凰执意要找那个女孩子,就要费很多周折。” 白凤凰毫不犹豫:“一定要找到她,不然的话,所有事情无法继续。” 她随即命令陈宝祥,现在就下山去见冯爷,让对方作出承诺,三天之内找到曹大帅之女。 陈宝祥苦笑起来,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如果修夫人就是曹大帅之女,找来找去,找到她头上,事情就更尴尬了。 他答应跟着送饭的人下山,但却没有保证一定能找到曹大帅之女。 吃过晚饭,送饭的伙计收拾食盒,跟着陈宝祥下山。 现在冯爷还在铭新池,两个人直奔那里。 在路上伙计感叹:“白小姐这么漂亮,怪不得那么多富商都想参加历下亭堂会,目前已经有八十多人必然参加。” 陈宝祥佩服冯爷的经商头脑,借用白凤凰的名气,一夜之间收入那么多,理应拿出来救济百姓。 见到冯爷,陈宝祥气不打一出来。 以白凤凰的身份去参加那样的堂会,简直是太丢人了。 “陈老板,我正要跟你说一件事,那就是修夫人就是曹大帅之女。很多证据已经指明了这一点,如果这是真的,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