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他没有回米饭铺，而是在护城河边洗了把脸，迈开脚步，直奔商埠区八卦楼。 雷先生去了那里，把白凤凰的生死扔在一边，这本来就是一种对友情的亵渎。 如果雷先生真有那种恶劣行为，陈宝祥就算不告诉白凤凰，也会通知修夫人。 八卦楼是济南城最大的窑子，不但有中国各地的姑娘，还有各国的洋女人。 它的名声，几乎胜过北京的八大胡同。 陈宝祥来过这里，几次都是为了送饭，根本没有跟那些姑娘接触过，更别提打情骂俏了。 他认识这里的伙计，问了几个人，很快就找到了雷先生去的那个地方。 陈宝祥赶过去，门口挂着天香楼的牌匾，空气之中飘浮着浓烈的胭脂香水味。 他走进去，正中的八仙桌边，雷先生正在喝茶吸烟。 面前摆着八个干果盘，一应零食，琳琅满目。 屋里没有女人，陈宝祥放了心。 “雷先生，昨晚干佛山那边发生了一些事，要不要现在就回去？” 雷先生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今天晚上不回去，要走你先走吧，我有朋友要来，谈一笔生意。” 陈宝祥很清楚，要谈生意可以上茶馆，而不是在这种烟花柳巷之地。 “雷先生，你跟白小姐是朋友关系，不该到这种地方来，亵渎了她的名声。如果我告诉她，你们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陈老板，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前情况下，我不保护她，她就完了。从济南到沪上，一路上危险重重，单凭着修夫人，门儿都没有。再说到了沪上，不是我保驾护航，她也寸步难行……” 这当然是实情，但陈宝祥的底线，就是不能欺骗美人。 白凤凰天下第一，美貌无双，面对这样的美人，雷先生还想寻花问柳，真是太不应该了。 “雷先生，回去吧，与其在这里沾花惹草，不如回去陪着白小姐，等到将来修成正果——” 雷先生皱了皱眉头，笑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知道什么？谁能跟她修成正果？告诉你吧，她身份高贵，谁都看不上，连我都不行，更别说是你。陪在她身边太累了，不如换一种活法。” 陈宝祥摇头，风雨飘摇之际，如果雷先生撂挑子，保护白凤凰的任务就太艰巨了。 “雷先生，昨天晚上，有人闯入了白小姐的禅房，差一点就要酿成大祸。幸好我及时醒来，救了她。等一会儿，不管你走不走，我都得立刻回山，去保护他们。” 雷先生打了个哈欠，端起杯子，举杯送客：“陈老板先走吧，我办完事再回去。如果白小姐问起我在哪里，你当然知道怎样回答，对不对？” 陈宝祥憋了一肚子气，但也只能忍着脾气，轻轻地点头。 他刚想离开，一个花枝招展的老鸨闯进来，拉住了他的手。 “老板既然来了，一起坐坐，四个姑娘就在后面，个个都是天香国色，干娇百媚，让你看一看就半身酥软，走不动路。你们两位大爷每人两个，左拥右抱，回房间尽情地玩儿去吧！” 紧跟着，外面进来四个年轻的妓女，衣着打扮，鲜艳时尚，五官相貌，清秀伶俐。 只不过，出现在这里，再好的人也变了颜色。 要想从良，恐怕不那么容易。 陈宝祥被两个女孩子架着，带到了另外一间房子。 圆桌上面，摆着酒菜，里屋则是老式罗汉架子床。 “这位老板，我们天香楼的规矩是先喝酒吟诗，赢了才能上床。输了的话，就只能请你出去，下次再来。” 陈宝祥苦笑，对于吟诗作对，他恐怕难以胜任。 更何况他是来找雷先生的，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姑娘。 两个姑娘左搂右抱，勾住了他的脖子，一个人提着酒壶，一个人握着酒杯，强行灌酒。 隔壁屋里，雷先生放肆地大笑，伴随着那些姑娘们的尖叫声。 陈宝祥内心冰凉，知道雷先生露出了本来面目。 让这种人留在白凤凰身边，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推开了两个姑娘，准备离去。 “先生，先生，等一下，再喝一杯！” 两个女人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双双倒地。 陈宝祥刚刚出门，就看到了大竹英雄。 此刻，大竹英雄身边，一左一右，各有两个端庄秀丽的日本姑娘，身着和服，满面陪笑。 由此可见，大竹英雄就是这里的贵宾。 “陈老板，想不到在这里遇到，真是有缘，来来来，我们喝一杯——” 大竹英雄招手，其中一个姑娘就跑过来，挽住了陈宝祥的胳膊，不由分说，把他带到了旁边的房间。 那个房间完全是日本风格陈设，姑娘为他脱去鞋子，拉着他坐在榻榻米上。 接着，两个姑娘倒酒，他和大竹英雄四目相对。 大竹英雄洒脱不羁，无论面对中国的江湖人物，还是面对八卦楼的脂粉美女，都很放得开。 “陈老板，好久没有见到你。我知道，你现在去了干佛山修炼，陪着北平来的人。这肯定是好事，跟他们搭上关系，以后的生意就能青云直上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你就是那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在这一点上，冯爷比你差得远了。” 大竹英雄不吝赞美之词，陈宝祥不敢应答，只能笑着面对。 “陈老板，据我所知，你刚刚从泺源公馆出来，在那里见过了凤九小姐。如果你对超级武器不感兴趣，那就不要卷进这趟浑水，会出大麻烦的。郑鸣蝉这家伙，就是想利用你帮他做事，你还是太老实了，不知道推脱。” “大竹先生，郑先生安排我做事，是我的荣幸。只不过我早就跟他说了，只是一个厨子，恐怕帮不了那么大的忙。人家凤九小姐纵横江湖，哪会把我放在眼里？” 大竹英雄的双眼仿佛带着钩子，落在陈宝祥脸上。 “陈老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老实说吧，你跟凤九的交谈，已经露出很大的破绽。她明明有那么多秘密，却一个都不肯说。你知道吗？大日本帝国的军医发明了一种测谎仪，同时还有一些药物，只要吃下去，就能让她说真话——” 陈宝祥吃了一惊，后背发凉。 “陈老板，郑鸣蝉神通广大，对凤九下手，肯定是一击必中，所以现在审讯不审讯没有多大关系。郑鸣蝉胜券在握，最后一定能知道超级武器的资料放在哪里。他会立一个大功，然后上调，担任更高的职务。就让我们喝一杯，预祝我们的朋友高升。” 大竹英雄的话，让陈宝祥恍然大悟。 现在泺源公馆没有对凤九动刑，应该是在等着测谎仪和那些药物。 他也听米饭铺的老主顾们谈论，日本鬼子的医学相当发达，远远胜过中医。 有些药物给人吃下去，人就像傻子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问什么说什么，老老实实，听话极了。 陈宝祥头顶仿佛压了一块磨盘，沉甸甸的，抬不起头来。 酒喝到嘴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陈老板，这两个小姐都是刚从东京来的，温婉动人，手段一流，让她们伺候你，一定会让你忘了所有烦恼。放心，今天我请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两个日本女人立刻向着陈宝祥叩拜：“请多多关照。” 陈宝祥满脸苦笑，他可不想惹上麻烦，别说是日本女人，就算是皇宫里的贵妃，他也不感兴趣。 “大竹先生，还是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来找人，想让雷先生随我回干佛山，保护白凤凰小姐。你大概知道，全省各地的山贼很快就要汇聚到干佛山。他们眼中只有白小姐，如果没有强力保护，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哈哈，陈老板，你真是多管闲事。白小姐不是你的人，而是雷先生的人，你越俎代庖，有什么意义？既然你喜欢修夫人，那就带她走，剩下的事别管了。干佛山是满天神佛修行的地方，你们盲目闯入，只会带来厄运。” 事到如今，陈宝祥骑虎难下。 不管任何人说任何风凉话，他都只能听着。 大竹英雄向前探了探身，压低了声音：“陈老板，你我一见如故，跟你说句实话吧——凤九藏起来的那份超级武器资料，实在太重要了，这一次就算是天上神仙来了，都未必救得了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资料交给我，由我转交天皇，让天皇那边下一道特赦令，保住她一条命。不然，以郑鸣蝉的手段，她死定了。” 陈宝祥看着大竹英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终于找到一个明白人，此前早就应该找大竹英雄询问。 上天让他在这里见到大竹英雄，绝对是天意。 如此一来，凤九幽就有救了。 “大竹先生，听你的意思，只要劝她交出资料，就能活着离开济南，对不对？” “那是当然，我在天皇面前说话，还是有分量的，更何况拿着一份价值干金的资料交上去，天皇喜悦，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批准。” 这其实也是陈宝祥内心的想法，再尊贵的资料，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他很想劝凤九交出资料买命，但是资料交给郑鸣蝉，当事人还是难逃一死。 如今有了大竹英雄做中间人，那就好办多了。 “大竹先生，如果你这边能肯定，我就回去再劝凤九小姐，让她珍惜生命，好好活着，出卖资料，保全自身。” 这就是陈宝祥真实的想法，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连命都搭进去，何苦呢？ 两个日本女人的确伺候得非常周到，一个给陈宝祥倒酒，一个夹起盘子里的虾仁，送到他嘴里。 他刚刚吃了一个虾仁，还没咽下去。 大竹英雄忽然笑着问：“如果你刚刚吃的是测谎的药片，只要咽下去，过五分钟，就会口吐真言，问你什么你都毫不隐瞒。你说，这样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