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冯爷醉了,举着酒碗,哈哈大笑。 在座的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厌恶的表情。 陈宝祥发现,在北平来客面前,济南人无论做什么,都被他们瞧不起。 尤其冯爷是下九流中之人,铭新池的生意再红火,也登不了大雅之堂。 “他醉了。”陈宝祥赶紧道歉。 “三分醉,七分醒。”雷先生冷笑着,又干了一杯。 在这些人面前,陈宝祥才觉察到,有冯爷这样的朋友,连带自己都被人看不起。 “你们……你们知道吗?铭新池号称是华北第一池,我是铭新池的老板,多少金主带着钱箱子过来,想参股铭新池?我只要点点头,他们就等于是弄到了一头金马驹……从北平到沪上,铭新池最大、最好、最光鲜,各路江湖大佬到了济南,第一件事,就是来铭新池泡个澡……” 陈宝祥阻拦:“冯爷,你醉了,咱先离席吧?走走,走走走……” 他过去搀扶冯爷,冯爷手舞足蹈,如疯如癫:“白小姐,我请你来,是要给济南的老少爷们表演‘温泉水滑洗凝脂’,你放我鸽子,太让我丢面子了。成丰面粉厂苗爷、关家几位大爷……就想看个新鲜玩意儿,等了一个月,你就给我看这个?” 雷先生变色,放下酒杯,斜着眼睛看冯爷。 “你们从北平来,觉得是天子脚下、皇城根里来的贵人,狗屁,你们是狗屁……济南人也不差,不比北平差,大家都是日本皇军脚底下的虫,谁也当不了龙——” “够了!”雷先生拍案而起。 陈宝祥赶紧拖着冯爷,离开石桌,到了西边树林。 冯爷抱着一棵歪脖子槐树,吐了一阵,酒劲总算是慢慢过去了。 “冯爷,你先回去吧,别得罪了雷先生他们,惹来横祸。” “狗屁,狗屁……一个个装得人模狗样,有什么了不起?我是铭新池老板,济南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大竹英雄都说,济南商业圈子里,我才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其他人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白凤凰算个屁啊,又不是皇妃公主,就是个婊子,就是个婊子……” 陈宝祥皱眉,白凤凰洁身自爱,卖艺不卖身,是娱乐行业里难得的清白美人。 冯爷背后诋毁,说得这么难听,有点过了。 “老陈,我告诉你——” 冯爷一把抓住陈宝祥的手,死死攥住,眼神迷离,表情恍惚。 “什么?” “我告诉你,做买卖赚钱太慢,帮日本人找资料,弄情报,倒倒手就能赚大钱。大竹英雄让我盯着雷先生,看他到底是南方军还是八方面军的人。谁能找到超级武器图纸,十万大洋,百根金条……跟着我干吧,只要弄成一笔,开十个陈家大饭店,也比不了,对不对?” 陈宝祥吓了一跳,捣腾情报这件事,根本就是刀头舔血。 以前就有人偷偷联络过他,想把米饭铺盘下来,做一个情报贩子交易点。 人家开价很高,付给陈宝祥一个月的费用,就能顶米饭铺三年的总收入。 陈宝祥跟柳月娥掂量再三,没敢答应。 钱是好东西,但为了钱搭条命,傻子才那样做。 “冯爷,我就算了,不是那块材料。” “老陈,你帮我盯着雷先生,这小子不地道。他去八卦楼,不是为了找女人,而是为了见朋友。大竹英雄说,北平的朋友传来消息,雷先生很可能是情报贩子,只要拿下他,就给一大笔赏金。” “冯爷,我真不行,算了算了,刚刚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到。” “你他妈的真是废物,胆子这么小,怎么混江湖赚大钱啊?” 不管冯爷怎么说,陈宝祥都不松口。 他是厨子,凭手艺挣钱。 那些刀头舔血的事,他真没胆子干。 两人回到石桌,酒席已经散了。 冯爷又嘱托了一阵,最后答应,只要陈宝祥帮忙,事成之后,重金酬谢。 郑鸣蝉重伤,让陈宝祥内心安稳了许多。 他把凤九从泺源公馆捞出来,只要郑鸣蝉不追究,其他的日本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找他麻烦,也对不上号。 到了第二天上午,雷先生悄悄来找陈宝祥。 “有件急事,关乎咱几个人的生死存亡,你得跟我下山一趟。”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把陈宝祥吓了一大跳。 雷先生快速解释,原来,潍县那边的青云山流寇孟胡子,带着三十几个枪手,又跟益都、博山、莱芜三地的山贼勾结,总共凑了一百人的队伍,已经到了章丘绣源河。 “孟胡子的目标就是我和白小姐,最迟三天之内,就要杀上干佛山。最要命的是,北平那边有人放出传言,白凤凰就是曹大帅之女。有个黑道金主出了高额赏金,要买我和白小姐的人头——” 陈宝祥吓了一跳,想不到山贼来得这么快。 既然已经到了章丘,半天之内,就能赶上干佛山。 他连忙点头,跟着雷先生下山。 这一次,他完全听从对方安排,毕竟这件事他一无所知,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于雷先生的线人。 两人进了南门,雷先生叫了两辆黄包车,先去铭新池。 陈宝祥也不敢问,觉得雷先生胸有成竹,一定能平息此事。 就算去找冯爷,也只是为了搬救兵。 果然,见到冯爷,雷先生开门见山,要找二十个枪手,价钱好说,但必须机灵可靠。 冯爷看着陈宝祥,脸上的表情酸溜溜的。 “借人借枪都没问题,不过老陈,你不是江湖人,卷到这里边来,能不能扛得住?” 陈宝祥无奈,只是陪着笑脸,不敢开口。 在这些人面前,他觉得一旦牵扯到打打杀杀,自己宁愿保存实力,不让他们看出来。 雷先生沉下脸来:“冯爷,我是来借兵的,不要这么多废话。你找多少人,我付多少钱,按道上的规矩办事就是了。至于陈老板跟着我有什么用,不用你操心。” 冯爷哈哈大笑:“我就是在想,老陈真是有办法,各位江湖大佬全都罩着他,给他面子。现在又跟着你,春风得意,净遇到些好事儿,真让人羡慕!” 他派人传令,很快就召集了二十名枪手,全都配备短枪,在他的老宅子里集结。 雷先生吩咐,让他们整装待发,什么时候出动,到哪里去,全听他招呼。 陈宝祥有些迷茫,山贼到了章丘,他们在城里,双方见面交火,还有几十里路的距离,接下来不知应该怎么办。 雷先生带着陈宝祥,又去了宽厚所街,上了陆羽楼,找了个雅座,坐下来喝茶。 一直到了下午,雷先生也没有其它安排。 陈宝祥灌了满满一肚子茶水,晃晃荡荡,十分难受。 “雷先生,咱们到底在这里等什么?既然山贼来了,是不是应该带着那些枪手,直接过去,把他们消灭,以绝后患?在这里空等着,山贼总不会送上门来吧?” “陈老板,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是兵法上的最高境界。山贼集结,为的是钱。只要他们有所求,我就可以化解这些矛盾,劝说他们反杀金主,斩草除根。此时,我的线人埋伏在济南城东所有要道上,只要山贼来了,无论人数多少,我这边都能得到消息。” 陈宝祥松了口气,大人物做事,果然不一般。 又等了一个小时,夕阳落山,暮色渐至。 有人上楼报告,山贼的斥候已经进城,抓住他们,就能知道山贼的动向。 雷先生吩咐:“别管他们,真正的大头领没出现,抓这些小鱼小虾,也没有用。” 到了晚上八点,又有人来报告,山贼大头领孟胡子,带着四个保镖,到了南门之外,正准备进城。听他们的意思,是想去八卦楼找点乐子。 雷先生笑起来:“天下的山贼全都一样,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女人。现在好了,只要他们进了八卦楼,就能瓮中捉鳖,让他们无处可逃。” 他传下命令,让枪手悄悄接近八卦楼,手枪全都装上消声器,绝对不要进行大规模激战,引来日本人的暗探。 他想悄无声息地解决这几个人,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这一百多个山贼失去了大头领孟胡子的指挥,就变成了没头苍蝇。 换句话说,只要杀了孟胡子,这次交手,就不战而胜。 命令传下去,雷先生仍然没有动身的意思。 陈宝祥试探着问:“难道我们不去八卦楼,就在这里等着?” “没错,陈老板,陆羽楼居高临下,看清形势,这里才是最好的决策之地。这场战斗,我们根本不必动手,冯爷找的枪手足够了。再等一等,他们把山贼大头领抓来,我们就有得忙了。” 又过了一阵,林先生带着陈宝祥离开陆羽楼,去了县后街,直接进了米饭铺。 陈宝祥吃惊:“雷先生,在这里动手杀人,米饭铺岂不又成了众矢之的?” 雷先生笑着摇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动手杀人?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我想做的。如果像市井无赖一样,只知道打打杀杀,怎么能笼络天下英雄?” 看到陈宝祥回来,柳月娥又惊又喜,赶紧烧火做饭,煮了两大碗荷包蛋面条。 两人吃完面,外面响起脚步声,枪手们簇拥着一个人进来。 陈宝祥看过城门口上挂着的山贼画像,此人正是潍县最著名的山贼草寇孟胡子,满脸虬髯,相貌威武,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雷先生为对方让座,亲手倒茶。 “大头领,知道你要从潍县过来,我这边早就做好准备。你要钱,我就出钱,你要女人,八卦楼的女人任你挑选,金主出多少赏金要我的人头,我就双倍付钱,要他的人头,你说怎么样?” 孟胡子愣了愣,瞪着雷先生,说不出话来。 按照江湖规矩,只要被抓,就要人头落地。 山东各地州县,官府对他高额悬赏,任何人都想拿到那笔赏金。 “大头领,不要害怕,大家都是江湖人,我绝不会押着你去官府换钱,只想跟你交个朋友。谁托你杀我,我就托你杀谁,反正你是为了赚钱,怎么杀也是杀,谁出的价钱更高,就听谁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