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就是此次行动的本质,雷先生根本不想跟山贼动手,只想找到对方的软肋,一举拿下。 单纯杀贼,只会树敌更多。 潍县那边的山贼,知道大头领死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攻击如同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到时候,雷先生就无法在济南城立足了。 这种仇恨,一辈子都解不开。 当下,他坐下来谈生意,用钱买通一切,才算高明。 “雷先生果然英雄,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反而以礼相待。告诉你吧,悬赏要你人头的是南方军大佬,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底细,但看你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绝对不是普通人。今天你放了我,他日一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雷先生摇头:“不用他日,既然你告诉我悬赏者是南方军,那我给你双倍价钱,十万大洋,拿他的人头来见我。南方军见到日本鬼子,吓得屁滚尿流,对待国人却是趾高气扬,赶尽杀绝,真他妈一群混蛋!” 陈宝祥在旁边看着,渐渐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南方军追杀雷先生和白凤凰,为的就是天子绣。 如果白凤凰是曹大帅之女,天子绣就在她身上,凤九等人拼命支持,也是为了引开江湖人的注意力,保护她一路平安。 对于雷先生,陈宝祥有时候厌倦,有时候佩服。 到了现在,他的视线每次掠过雷先生的脸,就只剩下无尽的困惑。 米饭铺是他的家,可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控制,只能看着雷先生大家做主,把这里当成情报交换的地盘。 陈宝祥觉得憋气,不知为何事情演变到这样。 柳月娥站在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雷先生是贵族公子,他们都是乡下的草民,只能乖乖听人吩咐。 “当家的,到底出了啥事?这么多人进来,跟咱有啥关系?” 陈宝祥轻轻摇头,低声吩咐:“什么都不要管,雷先生说了算。” 雷先生和孟胡子以茶代酒,立刻结成联盟。 他出高价,悬赏南方军的人头。 不管谁来劝说孟胡子杀人,都可以砍下对方人头,到雷先生这里来领赏。 形势瞬间逆转,孟胡子本来联合了几家山头,带着一百枪手过来,就是要拿下白凤凰,交给南方军的大佬。 他可不管什么天子绣,也不想找大清龙脉,反正有奶就是娘,谁给钱就跟着谁干。 这一次,他被雷先生的人品和气度折服,甘拜下风。 雷先生拿出两根金条,交给孟胡子。 “济南城内最好的地方就是八卦楼,这几天我请客,想在那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他如此大方,孟虎子更加感激不尽,收了金条,拱手离去。 米饭铺里安静下来,雷先生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冷峻:“陈老板,你一直都在冷眼旁观,有没有看出,这件事透着蹊跷?” “雷先生,我只看见你收买山贼,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呵呵呵呵,陈老板,南方军为了天子绣和大清龙脉,寻找曹大帅之女很久了,始终没有突破。我全心全意保护白凤凰,他们就误以为,白凤凰正是曹大帅之女。” 陈宝祥陪着笑脸,不敢开口,生怕被雷先生抓住破绽。 “陈老板,你是个老实人,对于这些事一窍不通。我看得出,你喜欢修夫人,愿意把她留在济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然她跟随白小姐南北漂泊,四海为家,只是在白白浪费生命。” 陈宝祥认真听着,捉摸不透雷先生的意思。 “好人有好报,修夫人才是曹大帅之女,所有秘密都在她身上。等我下完这局大棋,从沪上回来,跟你一起寻找大清龙脉。” 陈宝祥唯唯诺诺,越发不敢回应。 对方说的这些话,高深莫测,外面传说,白凤凰是曹大帅之女,而雷先生认定修夫人才是正主,跟陈宝祥的判断完全一致。 他还注意到,天子绣和修夫人如出一辙,都是同字不同音。 当然,他对于大清龙脉没有那么大的奢望,但必须保住修夫人,让自己的钟爱之梦能够继续做下去。 雷先生一个人离去,让陈宝祥住在家里,明天再回干佛山。 一日之内,雷先生就化解了山贼危机。 这种霹雳手段,恐怕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才能使出来。 两口子关上门,柳月娥长长地松了口气:“刚才真是吓坏我了,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涌到咱家里来。那位雷先生年轻英俊,风流倜傥,一看就知道是名门正派的气度。如果咱秀儿将来找这样一个女婿,那就好了!” 陈宝祥苦笑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只希望秀儿将来找的女婿老实可靠、忠厚传家,那就足够了。 “当家的,你到干佛山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白小姐得赶紧离开济南,咱还有好多正事等着办呢!” 陈宝祥知道,柳月娥说的是大观园饭店的事。 他也等着白凤凰离开,城里安定一些,才能去办这件事。 不过冯爷之前说的那些话,又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开饭店只能挣辛苦钱,永远成不了大富豪。 他想给修夫人最好的归宿,开饭店恐怕不是一条近路。 刚才,雷先生收买孟胡子,一出手就是几万大洋。 看起来,钱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秋天的树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多的花不了。 “当家的,你应该催催田先生,大饭店抓紧开张。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咱出人头地,跟咱家交往,整条街的邻居们每天问好几次,我都快烦死了。” 对比现在遇到的这些事,陈宝祥觉得大饭店必须先放在一边。 送走白凤凰和雷先生,安顿好修夫人,他才能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事,但这一切,柳月娥根本不知道。 这一夜,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潍县来的山贼会不会出尔反尔,再对雷先生动手。 天一亮,他就起来,擦拭店里的桌椅板凳。 正是这个小店,让他们一家五口丰衣足食,度过难关。 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济南城真正的大人物,就像成丰面粉厂的苗先生一样,走到哪里,都有面子。 柳月娥也起床,嘟嘟囔囔说了一些事。 原来,陈宝祥去了干佛山,冯爷每天都派人过来,嘘寒问暖,送这送那,照顾生意。 这些事,冯爷从来没有对陈宝祥说过。 “当家的,冯爷不算个坏人,咱是老实人,只要跟咱好的,咱就得对得起人家,只能帮忙,不能害人。” 陈宝祥忍不住皱眉,冯爷这样做,完全是在收买人心。 “他送东西来,你就收着,其它的不要管。大饭店的事,他已经参股,也会帮忙。” 陈宝祥厌恶冯爷,但很多事情又离不开他。 就连雷先生也要找他借兵,整个济南城,似乎没有哪个地方,是冯爷不能见缝插针的。 这个人是天生的商人,只要有钱赚,干什么都行。 柳月娥看重对方送来的礼物,渐渐觉得冯爷是个好人,这就是乡下人见识短的缘故。 陈宝祥始终保持警惕,绝对不会被这些礼物收买。 “当家的,冯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想跟你做生意,我觉得是个好机会。铭新池开得那么大,号称华北第一池,不就说明了他的能力?咱好好跟他学着,将来大饭店开业,一定要给咱陈家列祖列宗争光!” 出门之后,陈宝祥先拐了个弯,去了一趟正觉寺街小院。 小院已经打扫干净,屋内的家具器物,一应俱全。 床褥帐子,里外全都换了新的。 他拉开卧室里的衣橱,里面空荡荡的。 “唉,如果玉谦旗袍店没有停业,应该带着修夫人,去做几件新旗袍。她身材那么好,穿旗袍肯定好看极了。” 他对着衣橱,脑海中全都是修夫人一颦一笑的身影,不禁傻笑起来。 过去,米饭铺老主顾们经常谈论,某家老爷、某家少主在外面金屋藏娇,被正室发现,带着家奴小厮打上门去,弄得鸡飞狗跳,成了报纸娱乐版上的花边新闻。 “如今,我陈宝祥也可以金屋藏娇了——” 他关上橱门,心里美滋滋的,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外面的喜鹊又叫起来,他忍不住想,明天一定要带点小米和谷粒来,好好留住这一对喜鹊,也留住他和修夫人的喜气。 陈宝祥一个人默默欢喜了一阵,起身到了镜子前,轻轻拢了拢头发。 他无法与年轻英俊的雷先生相比,但五官端正,目露和气,也算配得上修夫人。 离开正觉寺街,他向南走了一段,忽然记起普利街上的干货店。 山上清冷,素斋简单。 他想给修夫人带一些炒花生和瓜子过去,不但解闷,而且果腹。 只要是为修夫人做事,他就永远不觉疲惫。 从正觉寺街向北,进了南门,穿过榜棚街,上了西门桥。 他到普利街干货店买了炒花生、五香瓜子、薄皮核桃、干红枣、桂圆、葡萄干……满满一大包,店家送了个苇编篮子,挎在胳膊肘上。 刚要出门,他突然看见雷先生从门口经过。 等他出门,雷先生已经拐进了旁边巷子里的小茶馆。 “雷先生。” “大竹先生,来迟一步,抱歉抱歉。” 陈宝祥听到大竹英雄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子,立刻觉得,事情不妙。 大竹英雄与冯爷交好,雷先生与泺源公馆郑鸣蝉交好。 如今,雷先生突然找上大竹英雄,而且是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会面,一定藏着某个大阴谋。 陈宝祥回到干货店,拿了一个大洋,买通了店老板,让对方去茶馆,听听雷先生和大竹英雄说什么。 “雷先生聪明缜密,敢想敢干,如果跟日本人联手,白凤凰就危险了……雷先生到底要干什么?为谁卖命?守着白凤凰,最终图谋是什么?” 陈宝祥坐在干货店的角落里,满脑子都是“阴谋”二字。 足足过了一小时,雷先生离开茶馆。 又过了一阵,大竹英雄才走出巷子,大大方方地离去。 店老板回来,把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陈宝祥。 茶馆里没有客人,大竹英雄说的是,德国人想要那东西,没门。日本人的武器工厂已经建立,就在广岛、长崎两地,拿到图纸,就能开工。 雷先生说的是,只有德国工厂,才有把握突破技术上的难关,制造超级武器。当下,日本人必须退出追逐,免得打草惊蛇。 大竹英雄又说,如果德国人一意孤行,不听劝阻,就告知日本军部,派宪兵搜城,拿下所有德国间谍,也包括雷先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