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过去,容寂身量拔高,脸庞脱离往日稚嫩,轮廓变得清晰,眉骨更深,骨骼拉长,从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古遥竟一点也没有变!似是有变高几寸,容寂却也分不清,因为小花一直就只有他不到他腰那么高,模样一直是个小孩,长不大似的撒娇耍赖缠他。
容寂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妖,妖和人不同,妖可以活上千万年,人这一辈子却只有百年。
故此,妖是要长的慢一些。
对于臧昀和城南的邻居,他只是借口说小花中过毒,因此长不大。
臧昀也并未往妖怪那一方面去想,虽然朝廷大肆捉妖,但他未曾见过,在想象中,妖怪都是奇形怪状的,怎可能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可爱小孩?所以,哪怕古遥和少主前些年养的狐狸一个名字,同样爱吃烧鸡,他也并未怀疑。
这时,院门外却忽地传来了银铃的声音,这声音驻足了一会儿,臧昀打开门看了一眼,发现是道士,就问:“你们道士怎么又来了,说了我们这儿没有养狐狸!没有妖怪!”
道士挠挠头,闻了又闻,摸不着头脑地走了:“怪哉……”
不晓得在奇怪些什么。
臧昀关上门对少主说:“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拨道士了……咱们这儿附近,不会真有妖怪出没吧?”虽不曾见过,却耳闻这世上确有狐妖。他们披上人皮,残害百姓,挖人心肝来吃。
容寂蹙了下眉,望向古遥。
古遥也在挠头。
旁人或许不知晓缘故,他心里却是有数。
房里,古遥摸出脖子上的东海鲛鳞擦了擦。这六年来他依靠此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未有道士怀疑他是妖怪。
可如今,鳞片上原有的光辉却消失殆尽。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宅院外来了几批道士的缘由。
容寂见他发愁,安抚地揉了把小花松软的黑发,大约是小孩一直没长大的缘故,他心里也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待,亲近的真如同亲兄弟,不,或许亲兄弟也不及他们这般感情。
“东海有鲛,虽只是传闻,我已下了悬赏求鲛鳞,应该能寻到。”容寂宽慰他道,“如若寻不到鲛鳞,那也无碍,我们离开平江府隐居山林便是。”有多少道士来,他就杀多少。
“嗯…”古遥点点脑袋,并不太想离开。
这几年他跟随容寂外出,四处打听东来寺的消息,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这样一座寺庙。
近日,因为道士频繁来探,容寂一直没有出门,守着他练剑,读书。
是夜,眉月弯弯,清光泻地,虽是夏夜闷热,四面窗都洞开,有微风吹拂。帐内,蚊虫滋扰着古遥,他睡得很沉,张口把那惹人厌的蚊子吃了,又呸地一声吐掉了。
蚊子不好吃。
“小孩。”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
“哎,醒了!”
“你这小孩恁能睡。”
“啪——!”
古遥被一道劲风巴掌给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揉了揉脸蛋,却见屋中萦绕白雾,雾中又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妙龄女子,犹如仙女。
古遥正要张嘴,就听脑海里传来一道声音:“别出声,是我,你可还认得我?”
古遥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师哥。
在妖法下,容寂睡得很沉,因为天热,衣裳敞开,露出一点胸膛。
他转向那女子,点头说认得。
这是前几年他在临安府中见过的、赠与自己东海鲛鳞的三尾狐,虽然她换了个人皮,可古遥还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他唤她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
那女子却道:“六年不见,你怎还披着这身皮?”
“这身皮不是我披的……我就长这样。”古遥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望着她,“姐姐,你今日来,不会是来送我鲛鳞的吧?”
“你这小孩,想得挺美,你以为那东西是批发来的?有那么多?”
古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当时你走得急,我还没谢过你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吃不吃鸡爪啊,厨房里还剩几只,要不……”
“哼,算你知恩!”
不久,古遥爬起来,在厨房里跟三尾狐姐姐一起啃起了卤鸡爪:“我家厨娘手艺好吧?”
三尾狐点头,两三口把鸡爪啃了个干净,呸掉鸡骨头:“人间滋味妙,难怪你跟着人类不想走,不过,今天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啊?”古遥愣住,问道,“你要带我走,带我去何处?”
“自然是妖都。你是妖,还是道行尚浅的小妖,无人教导,留在人间跟着人类吃喝,早晚会蹉跎意志,忘了你自己是妖!”
“我没有什么志向,我不会真的当自己是人的……我只想回家。”
“那不就成了,妖都就是我们的家。”
那是什么地方?有指引自己回家的线索么?古遥不免有些松动,问她:“姐姐,我可以带上他么?”
“他?谁?那个人类?”
“嗯嗯。”古遥点头,他想回家,可舍不得容寂。
三尾狐啧啧几声:“你看上那人类了?”
“什么叫看上,你闻不到他身上……”他想说灵气,但这二字,似乎是这个时空没有的事物,以至于无法脱口,只得道,“好吧,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若要带我走,可以多带一个人么,我们俩加一起不重的,他虽不会妖法道术,但会轻功的。”
“你太过信任人类了。”三尾狐微微弯身,朝他脸上吹气,“你天生会道法,我今日是定要带你走的,你也休想带那人类一起。你还太小,不知人心险恶。”
那股气窜到鼻间,古遥想反驳却说不出口,慢慢地,感觉自己晕了过去,意识抽离出,浮浮沉沉。
三尾狐把他提起,扛到肩上,“唉哟”一声,肩膀一沉,嘟囔:“这小孩吃什么长大的恁这么重。”
她努力地扛着这小妖,顺手揭开锅盖,把剩下的几只鸡爪揣着,妖法一施,身形如一阵烟雾般消散。
这一切的发生,就好像容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身旁没有小花这个人,只有残留的体温,以及一截短短的红狐狸毛,飘到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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