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明显是在等待着朱棪的下文,可惜朱棪却没如他所愿。 朱棪心里非常清楚,这老先生或许能算个知己,自己有些设想,确实是应该可以跟对方好好商量,合计一下的。 但如今,他和刘伯温的身份都挺敏感的,营地里人多口杂,也不太适合谈些比较犯忌的事。 因此,朱棪只是哂然一笑,边吃东西,边向刘伯温频频劝酒,并未多提其他。 酒自然是江南常见的黄酒。 酒过三巡,吃食也吃得差不多了,身边的吕佐等兵士正在收拾着铁板。 朱棪也拍拍手,站起来对刘伯温说道:“刘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本王一起,循江游玩啊?” 现在可没花生、瓜子这种物事,这纯粹就是他前世喝酒唠嗑的习惯性动作。 “臣,自当奉陪!” 刘伯温干笑声回应,心中顿时有丝不祥的预感,迟疑道:“只是,要往哪儿游啊?” 朱棪看出刘伯温的担忧,笑了笑,坦诚道:“往南,咱们去瓜洲看看……” 闻言,刘伯温眼睛瞬间瞪圆,暗叫一声“果然”。 瓜洲那地儿,可是陛下近来最忌讳提及的地方,更别说到那儿“游一游”了。 因为,在去年腊月,朱元璋为了登基称帝,假意迎小明王到应天府,却在途经瓜洲之时,给人家弄了个沉船事故。 让他这个名义上效忠的、年仅八岁的君主葬身江底、永绝后患。 为了这事故,老朱还折了个心腹爱将廖永忠。 如此隐秘,朱棪当然也知之甚详。 他更明白,虽然亲爹没有明令禁止什么,但朝野内外,大家都自觉的不去提及瓜洲这地名,等待着事过境迁,等待着众人慢慢的将此事遗忘,埋藏在岁月中。 然而。 瓜洲,朱棪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没事!我家老头子没那么小气,咱们只是从那里绕一圈就回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说完,他没等刘伯温回应,便大步往江边走去。 刘伯温愣了愣,只好苦笑着疾忙跟上,然后不紧不慢的跟在朱棪的身后。 不多时,两人迅速跳上早已停泊着的小船其中一艘,也不唤第三人陪伴,便离岸而去。 “哗哗哗!哗哗哗!哗啦……” 水声潺潺,由朱棪摇曳着船桨,小船便随流水推动,缓缓驶离八里铺。 碧波荡漾间,二人举目四望,日光明媚沁心,江风猎猎作响,两岸正恢复生气的景致也有种残缺的美。 实际上,八里铺营地西北,与三里桥相接的所在,有座扬子桥和随之形成的集落,它原先是唐初连通大运河与长江的重要渡口。 可到了唐中叶,风沙不断侵袭,瓜洲逐渐浮现,开始与北岸相连,扬子津也就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 反倒是中间的这条支流河道,也就是朱棪、刘伯温行船的伊娄河,成为了大运河新的宠儿。 朱棪之所以非要拉着刘伯温游瓜洲,是因为若想将整个扬州打造成自己所设想的商业港湾…… 瓜洲绝对是这张蓝图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块。 而原本在历史地理版图上,瓜洲便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文化地标——万里长江东流,千里运河纵贯。 两条华夏大地黄金水道的大十字交汇点上的唯一古镇,就是扬州瓜洲渡。 如同她的名字,瓜洲是长江这根绵延的长青藤上结出的一枚神奇瓜果。 唐代以前,长江的入海口就在扬州和镇江之间,长江带来的泥沙在海潮的顶托下,在江口形成一道道拦门沙。 从汉代到晋代,这座长如瓜形的沙洲开始露出水面,并被赋以“瓜洲”之名,岛上逐渐形成渔村、集镇。 到了唐代,这个长江的“睡美人”始与北岸并连。 张若虚一首孤篇压全唐的《春江花月夜》中有“春江潮水连海平”“江流宛转绕芳甸”…… 描绘江海相连的壮阔景致以及出没于潮水之间的连片沙洲,正是以瓜洲为中心的长江沿江景观。 在长江东流千万年不断生成和并陆的沙洲中,没有哪一个沙洲享有瓜洲的独特。 因为它背靠的是运河名城扬州。因为唐代瓜洲与长江北岸的并陆,封堵了从春秋到隋代开凿的大运河最早的一段——邗沟的通江口门。 唐开元年间,从原邗沟的江口扬子津向南穿过瓜洲的洲地,新开了一条长达二十五里的大运河南延段——伊娄河,其新的入江口门就形成了历史上最重要的津渡之一——瓜洲渡。 瓜洲渡是瓜洲的代名词。没有瓜洲渡,就没有瓜洲辉煌的历史;没有瓜洲渡,后世千年运河的世界遗产都将失色三分。 瓜洲古渡是华夏漕运的命门。 瓜洲面对长江,左右逢源,扼守着长江与运河的锁钥之地。南粮北运至京城,海盐西运至内陆。 隋唐之后的瓜洲,无论哪个王朝的安危都与它紧密相关。 历史上的都城,大多在北方,长安、洛阳、汴梁,某种程度上,这些王朝心脏的血管就是这条运河。 而瓜洲便是这条血管的中枢。 湖广稻米、江南丝绸,还有苏杭美女……这一切都是从这里沿运河北上进入都城的。 后世某场战争中,不列颠为了要挟清政府,发起“扬子江战役”,其所实施的战略就是进入长江,攻占镇江,封锁瓜洲渡口…… 扼住清政府漕运的咽喉,切断漕运的大动脉,迫使清政府接受其侵华的利益诉求。具有全球眼光的不列颠人准确地抓住了华夏的命门所在。 因此,瓜洲虽为一方弹丸之地,却能“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 所以,朱棪除了建设扬州,更迫切希望能尽快打造出新的瓜洲。 要等自家老子抹除心里阴影,重开瓜洲渡,他怕是为时晚矣,现在必须的早做打算。 当他与刘伯温说说笑笑,将小船驶到下游瓜洲镇边时,非但看到另一队兵士在疏通淤沙,更有几艘渔船在慢慢的收起网来。 而此际,天已近黄昏,海天之间竟生出了一抹奇异的淡紫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