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本已转身，听得这一声清叱，停下了脚步。</p>
过来，有事与你说。杨玉瑶抬手一招，风情万种。</p>
待薛白近了，她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p>
我求玉环为你安排个身世，她请托了一位大内侍来办。要知此事可难，高门大户不受你我掌握，门第太低又误你前程，既须人家愿意认你，还得旁人查不出破绽。好在只要让你有个来历即可，往后有我关照，你还怕没有前程吗？</p>
只要能不受倾轧，普通出身足矣，却没想到让瑶娘如此费心，着实惭愧。</p>
光会说好听的有何用？若不费心些，你岂舍得了相府女婿？杨玉瑶嗔了一句，我得走了，宴后来找我。</p>
香风渐远。</p>
薛白准备回去继续等候，走到一半，却又有人唤了他。</p>
薛白？</p>
那是一辆简朴的马车，只有两个轮子，一个内侍正抱着个铜壶走下来，是李静忠。</p>
周围的灯火明亮，薛白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李静忠眼神里的惊恐，那种本想踩死一只蚂蚁却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惊讶懊恼恐惧。</p>
也许会再踩一脚？</p>
薛白心生警惕，此时远处有金吾卫，但周围的马车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李静忠带了四个小宦官，他只有一人。</p>
彭。</p>
李静忠径直跪倒在地，放下手中捧着的铜壶，抬手，干脆利落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p>
啪！</p>
啪！</p>
抽了自己的左右脸各一个巴掌，李静忠方才双膝脆地向薛白挪了两步，冬冬磕了两下头。</p>
老奴该死，请薛郎君杀了老奴，但请勿再错怪太子！</p>
薛白目光一凝，瞬间警惕起来。</p>
李林甫门下尽剩些勾心斗角碌碌钻营之辈，让他已有许久未感受到这种忠心与隐忍了。</p>
老奴该死！</p>
李静忠还在说，每说一句话就抽自己一巴掌。</p>
太子命奴才安顿杜良娣，意在保护杜良娣与薛郎君，老奴故意曲解太子之意，擅自下令灭口，老奴该死！</p>
后来回想，老奴亦不知当时如何能忍心？老奴年逾四旬，无儿无女，独苦伶仃，唯家中阿姐曾有一女，五岁夭折了，阿姐因丧女之恸也没了，那女娃若活着，正与郎君一般年岁，老奴竟能如此丧心病狂，当时真是失心疯了，老奴太该死了！</p>
千错万错，皆老奴之错。唯有一点千真万确，太子绝无害薛郎君之心，此事太子至今未知。万不可因我一介卑贱奴婢，使太子与薛郎君误会而嫌隙愈深啊！</p>
他声泪俱下，匍匐于地，摆出摇尾乞怜的样子，看着极为可怜。</p>
薛白语气冰冷道：够了，你今日越卑微，来日杀我越狠。</p>
不会的，老奴生来卑贱。就愿意侍奉薛郎君这般贵人，老奴跪一跪无妨，只要大唐盛世能永远君臣相得，互不猜忌。</p>
李静忠像狗一样爬上前，抱着薛白的靴子恳求。</p>
薛白一脚便将他踹开，叱道：废话说完了？</p>
李静忠一听，此时才有被割肉之感。</p>
他哭哭跪跪并不花费什么，但听薛白这铁石心肠的语气，竟还想要东宫付出代价。</p>
薛郎君啊，若你对索斗鸡说实话，你借东宫死士杀人一事又如何？一旦捅开了，大家都得死，你若状告东宫，那可是先害了自己啊。</p>
我从缸里出来就只管复仇，能拖上整个东宫陪葬，值。</p>
李静忠听得他语气森然，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事怎么过不去了呢？</p>
他只好磕头如捣蒜，不停哭求。</p>
薛郎君要什么？老奴一定全力去办！</p>
花萼楼中忽然响起了动听的鼓乐。</p>
那是百官接驾的仪式结束。</p>
远处，女子的笑声也隐隐响起，女卷也开始入宴，连吹来的风都带着香</p>
李小仙，你快些，上元宴可要开始了。</p>
这就出来。</p>
花萼楼后方的一间庑房中有人推门而出，李腾空有些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出。</p>
她身上穿的是咸宜公主李娘的衣服，一条束带将彩裙系在胸上方，再披一件薄帛。</p>
这衣服华丽明艳，绸料柔软服帖，最能勾勒女子有致的身材。李腾空却觉好不自在，她如别的大唐淑女一样，双手挽着一条彩练，只是双手抬得更高些，挡在胸前。</p>
李娘一见她，不由捂嘴笑了笑，没有马上嘲笑她，招手让她快走。</p>
一会你与我同座，我夫婿今夜没得坐，他得张罗宴会，快走吧小豆苗。</p>
你还说！</p>
好了，不说了。名门贵女，是到何处沾得脏兮兮的？</p>
就是有那么一回事。</p>
前方有无数宫娥捧着酒壶从廊下穿过，皆是梳着玉螺髻，穿着粉白纱裙，个个俏丽，队伍连绵不绝。</p>
两人绕过回廊，步入花灯高挂的华丽后堂，在仪门处遇到了另外两名女子，是上柱国张去逸的两个女儿，长女张泗次女张汀。</p>
李娘拉着李腾空上前，引见道：右相府的十七娘，闺名腾空，字小仙。今年便要出阁，到时喜宴该需各家帮衬。</p>
巧了，我家二娘也是晚嫁今年出阁，你们该互相亲近亲近。</p>
张泗说着，将张汀拉到前面来。</p>
张二娘时年十八岁，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她长得很是漂亮，唯独颧骨略略有点高，稍显刻薄，但笑起来很可人，能够掩盖相貌上这一点小缺陷。</p>
小仙与我相类。及笄之年才出嫁，想必眼光奇高，不知如今挑了哪家夫婿？</p>
他并非高门子弟。虽还未下婚书，但李腾空还是大大方方应了，只是个白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