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两手轻轻在宝玉两个太阳穴上按揉,柔声道:「梦见什么了?可是梦见颦儿了?」
宝玉叹了口气,将梦中情景都讲给二人听。宝钗道:「如此颦儿定是还在人世呢,宝玉,你且喝点茶再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咱们就各处寻访,定能探听到颦儿和妙玉姐姐的下落的。」
宝玉却坐起身来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可卿道:「酉时了。」
宝玉下了床,越发回想方才的梦境,再也坐不住了,因道:「拿我的衣服来,我要去找林妹妹她们。」
可卿道:「玉郎,都要掌灯了,若是要寻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好歹等明儿天亮了再出去吧。」
宝玉却是不依,宝钗因道:「姐姐不用管他,只怕你这会不让他去,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得的。不如依了他到干净。」又问宝玉道:「我只问你,你要到哪里去寻呢?」
宝玉听了不由一愣,自己只是心下一时冲动,却又知道到哪里去找呢?因问道:「宝儿,依你说到底该去哪里找?」
宝钗叹了口气道:「依那孙绍祖说的,定是从兰儿口中探听到了什么,将我和娘从梨香院里拿了,我想横竖颦儿她们两个只怕也是兰儿说出去的。你是从狱神庙里出来的,那里却只有男丁,依我看颦儿也并没有在那处……」
宝玉道:「那又能到哪里呢?」
宝钗道:「当下不如先回宁荣街,看看可否再混进去,想那栊翠庵里都是些个不相干的人,那些老婆子尼姑或许仍有人在庵里,若是能问问她们,只怕能问出些倪端来。」
宝玉因道:「好,我这就去。」说着便要往外头去。
宝钗拦住了道:「你且让我陪你去一遭。」
宝玉道:「这怎么使得?好宝儿,你刚离了龙潭,如何又跟我去得虎穴?」
宝钗道:「皇太后的赦令里不是也有我一份?况且那会子我也进去看望过颦儿一回,好歹比你熟络许多……」
宝玉却不等宝钗将话说完便打断道:「宝儿,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容你去的。何况你现在头上还有伤,哪能跟着我乱闯?再者,若我此回有个三长两短,有你在家里主持大局,我也放心。」宝钗拗不过,只得千叮咛万嘱咐,方让茗烟跟着宝玉一同去了。
二人来至宁荣街已是起更时分,只见街上家家关门闭户,一片沉寂昏黑,哪里还有昔日灯火通明的热闹景象?宝玉见了想着老太太太太等一众女眷还都拘押在府里,不由得又落下泪来。茗烟因悄声道:「二爷,这晚上时分只怕不好找借口混进去,依我说咱们不如绕到园子那头,找个背静处翻墙跃进去才好。」
宝玉点头称是,二人将马远远地栓了,方步行来之园外,宝玉踩着茗烟肩膀,二人先后翻过墙去。园子里并没有差役巡逻,二人借着树影假石摸到栊翠庵前,仍是不敢叫门,翻墙进去。来至里头只有一个耳聋的老婆子,宝玉二人也不敢大声问,那婆子听得模糊,答的更是糊涂,二人只依稀听得是来了许多官差,将妙玉等人带了去。宝玉在庵堂里转了一回,只见室内物品凌乱,一间禅房里被褥凌乱,想必是颦儿害病时静养的处所,如今这般凌乱,足见被带走时匆忙。宝玉将被子抓起贴在口鼻处,似是上头仍有阵阵女儿香,不由又是一阵伤心。茗烟好歹劝住了,二人本再想往里头走走,看看能否见得女眷情形,哪知离得老远,便见一队队的人提着灯挎着刀的巡逻。二人只得作罢,又原路返回。
来至门外,茗烟道:「二爷,如今此处也打听不出什么,这般乱撞也不是道理,只是此刻以关了城门,咱们是回不去了,依我说咱们先远远地离了这宁荣街,找个僻静的小客栈歇了,明日去找冯将军,让他再去打探的好。
宝玉知道茗烟说得在理,只得又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仍是翻墙而出。二人朝拴马的地方摸去,行至一个门洞口,忽听得有个老妪轻声问道:「敢问,这位可是宝二爷?」
唬得宝玉茗烟都是一跳,原来二人只顾低头走路,却没注意一处门洞里正蹲坐着一个人影。茗烟忙道:「哪里是什么宝二爷宝三爷的?这位老婆子,你想是看花眼了?」
那人站起来走进两步,道:「宝二爷,你可不是宝二爷,二爷你好好看看,是我,刘姥姥!」
宝玉这才看得清楚,正是那昔日里来过两回的刘姥姥,忙上前两步道:「姥姥,怎么是你?你怎么大晚上的蹲踞在这里?」
刘姥姥颤声道:「阿弥陀佛,我就知道宝二爷福大命大,不能有事的,果然是没事。我是前日里才听到府上出了事,这不就急急地赶来了,虽然我老婆子出不了什么力,想想平日里太太奶奶们对我们家的好,哪怕是来看上一眼也算是我们的心意了。怎么好好的就这般了呢……」说着不禁呜咽的哭了起来。
宝玉也不禁流泪,叹道:「一言难尽,刘姥姥,你多早晚来的?」
茗烟道:「二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数九寒天,姥姥也不能在外头一宿。不如我们先取了马,再找间客栈住下,有什么话说不完?」
宝玉点头,三人便朝远处走,寻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客栈,要了两间房,来至房内,宝玉忙问道:「姥姥,快说说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刘姥姥抹着眼泪道:「我们那里毕竟没有城里灵通,我是听隔壁人家说起,年前他家里进城置办年货,隐约听说一家姓贾的王府上坏了事,外头都是官兵。我听了就吓坏了,心想着可不能是咱们府上吧?这不,一过了年就急急地赶进城来,刚一来到宁荣街就看到这许多官差,我再一打听,果然是咱们府上坏了事,因问得老太太太太们还在府里押着,我只想着横竖进去让我看上一眼,再给老太太太太们请个安磕个头也是好的,可那把门的死活不让我进去,我一个老婆子又有什么法子,可就这么回去了也不甘心,只好躲在外头,寻思能碰上个熟人,如此挨到黑间,果然让我碰上二爷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宝玉忙问道:「姥姥,你既是在外头打听,可都听到些什么?可有人说起过林姑娘和妙玉师父的去向?林姑娘你是认得的,妙玉你也见过,就是那日在栊翠庵中送过你茶盅的那个。」
刘姥姥听罢摇摇头道:「倒没听说,怎的,难道连妙玉师父这样一个出家人都不肯放过的?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宝玉也不好说太多,又问了刘姥姥还打听到些什么。刘姥姥一面抹泪一面将白日里所听到的都说了,横竖不过是些街头巷尾传言,宝玉听了不由低头不语。
末了,刘姥姥又突的想起什么,一拍大腿道:「宝二爷,还有一件事。我今儿一早进城来,正好碰上一队官差出城,我便在路旁看热闹,果然好大阵仗,好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压着一辆车一路去了。听一旁的人说,是中什么王府里的人,说是要压着一个要紧女犯去南边找什么赃证……」
宝玉听了顿时跳了起来,抓住刘姥姥肩膀问道:「姥姥,你可听仔细了?是不是忠顺王府里的人?」
刘姥姥道:「果然,就是忠顺王府,再没有错。」
宝玉又急问道:「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刘姥姥支吾道:「这个我却不记得只知道是往南边去的。我听他们说这冬日里的不能走水路,只能走旱道了……」
宝玉听了哎呀一声,心道这走水路无非是去苏杭一带,黛玉便是生在姑苏,长在扬州,难不成那被押解的女犯便是黛玉不成?如此想来,便再也坐不住,即刻就要追上去。茗烟忙劝道:「二爷莫急,姥姥说是今儿早上看见的,只怕现在他们早已出城了,现在城门早已关了,二爷就是想追也只能等到明儿早晨了。况且依我说就咱们主仆两个,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宝玉听茗烟说得在理,只得又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一想到林妹妹,就什么都忘了,倒是你仔细。」
茗烟又道:「二爷,咱们不如明儿先回去一趟,一则告诉诸位二奶奶知道,二则我觉得应该和冯大爷商量,他定是能有个主意的。」
宝玉道:「好,就这般。」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