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方的脸上满是鬍子,眼睛颜色相当淡。他看来年纪不小,或许快要五十岁。
腰臀都快跟酒桶一样宽的他,体重可能有两个凡诺那样重。这个几乎看不见脖子的男人,穿着深咖啡色的吊带裤,和一件灰色的衬衫。他身上的衣服因长期使用而变薄,各式髒污也让上头的大半面积都看来都非常灰暗;虽然戴着一顶又歪又扁的黑色帽子,却难以遮住他的一头油腻腻的乱发。
女方也不算年轻,好像跟那个男人差不多年纪。可我看她的骨骼,判断她最多只有三十岁;因为长时间工作,也许还有长期忧郁等毛病,使她的外貌看来比多数同年龄的人还老上许多。
她身上的洋装接近纯红色,有大量的荷叶边,露出大片扑了粉的肩膀和胸脯。
而即使有稍微遮盖,我也看得出,她的皮肤其实称不上健康和乾净。她的穿着特别突显乳房和腰,看来是模仿某个时代的贵族和舞者。这件衣服不是裹得非常紧,好像只要轻轻一拉,就会让她的上半身完全裸露。
现代的卫道人士建议女人家平常最好包到颈子,甚至视露出小腿肚为罪恶。
而眼前的女人,明显是一名娼妓,穿着当然得要与保守风气相违背。衣服布料廉价,设计感也有点糟糕──还是刻意藉此来表示某种刺,我不确定──,缝制的技术其实也有点勉强。而即使有这些大大小小的缺点,她却依旧能让眼前的男人兴奋,也让墙外的窥淫者呼吸急促。
在男方伸手之前,她就微微拉起裙子,将一双不算纤细的腿露出来。而为了工作方便,她底下当然是什么也没穿。出於好奇,我仔细嗅闻两下。从味道判断,她没有染上恶疾,但她使用的化妆品含有不少毒素。那些可能会使她少活不只五年的东西,在她的脸上涂抹得尤其厚。既是为了遮蔽瑕疵,也是做为制服的一部分,我想,也许只要省略一部分,她的生意就会大受影响。
因为交易的价格低廉,所以她身上没有珠宝,长得也不是十分美丽。那名嫖客也没计较太多,只是匆忙付钱,就进到房间里来。女人放下一个小金属罐,而我注意到,在那罐东西的盖子边缘有种膏状物。显然是在那个男人进门前,她就先在私处涂抹一些,以确保插入顺利。通常她的客人都没那么有情调,所以她晓得自己不可能完全湿润。除防止受伤外,那罐东西或许还有某种程度的消毒效果。
在两人的距离不到半步时,男方右手就撩起她的裙子。他把自己的裤子脱下,露出多毛、颜色深沉的下半身。咬着牙的他,迅速挺腰。不要几秒,他就已经插入。男人的动作十分熟练,但毫不温柔。女方被压在墙上,表情看来有些难受。
男人在抽插的同时,左手也立刻开始揉弄、抚摸。而他亲吻、舔舐的动作尤其粗鲁,好像不这样就不算划得来。衣服因为材料廉价又长期使用,而有一些绽线和补丁。如今在客人的使劲拉扯下,可能会又被撕裂。一分钟过去,女人脸上的妆也花了。等下结束后,她得在接下个客人进门前,赶紧把妆补好。
从她颈子等处冒出的汗珠中,有一股令我整张脸都皱起来的酸涩感。她此时的恼怒、不耐烦,是我完全无法想像的。而不只是这一天;她可能有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的。
面对那样的男人,女方当然无法感到很兴奋。有将近两秒,她的五官好像都要皱在一起。但为了自己的商誉,她尽量不显露一丝不快,还竭尽所能使对方感到尽兴;拥抱、讚美,并演出准不低的淫叫,如此,就有机会在短时间之内结束整个过程。最好每个嫖客一开始就全力冲刺,这样她就能在短时间内达到一定接客数。如果鸨母没有太狠心的话,这名娼妓就能够早点休息。
我几乎只注意女方,很少注意男方。他狰狞的表情,让我胸腹紧绷。而在窥淫者中,有不少人对这位嫖客的体脂肪量尤其有意见。我倒觉得那完全不是重点;一些出入酒馆、走在街上的肥胖绅士,有不少看来比中等体型的人还要讨喜。那些又胖又老的人或许称不上性感,但他们至少是可爱的。
主要是整洁问题,让这名嫖客的大面积身体更令人感到不快。我只需要看一眼,就晓得他久未洗澡。他的头发和耳朵都不乾净,脸或嘴巴更不用说。一股难闻的酒味──还混着其他腐败的味道──从他的口鼻中吐出。有好几秒,我屏住呼吸。窥淫者不见得闻不到,但他们似乎能把那些极为不洁的气息也视为是配菜。
虽然曾在书中看过类似的描述,如今亲自看到,还是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然而,我也没有移开视线。我的直觉再次强调,即便如此丑陋,也有研究价值。
希望它没错,我想,努力忍着胸腹不适。
不要多久,男方的表情就已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不单是因为体内的酒精促使,也是因为他期待这一刻相当久。我猜,可能凭他的薪水,只能久久光顾一次,而他在好几天前就已经感到飢渴难耐。
当那名男子发出有点像是野兽的叫声时,巷子里的这些窥淫者也变得更加兴奋。尽管模样丑陋,但他狂暴、粗野的行为,却让这些人非常有代入感。
一名守在巷口的人,在看到那些窥淫者的反应后,发出一阵明显带有轻蔑意味的笑声。这人负责监看有无中途加入的窥淫者,如果发现中途混入的,他会逼他们付钱。为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狠角色,他握紧右手的皮棍,让自己右手臂的肌肉更加突出。
无论是这个手持皮棍的傢伙,还是由其他人带来的湿热气氛,都让我感到很不愉快。我开始想要离开这里,这样当然是违反凡诺的命令,八成会惹得他不高兴。其实他要是生气,我还不担心。只怕他会露出什么得意的表情,认为我不过如此。我咬着牙,期待能有火灾或地震来打断这漫长的折磨。
实际上,才过不到两分钟,那名嫖客就高潮了。时间真的不长,我和那名娼妓都松了一口气。窥淫者有些不过瘾,但他们只敢低声抱怨,不会对墙后的人大声辱骂。
因一些基本顾虑,男方记得在射精前拔出来,而还是有一点精液进到女方的阴道里。明明这对男女的组合丑陋到一个地步,而这一瞬间,我却觉得他们很美。
只因为他把精液射在他的阴道里,这很符合生殖需求的行为,使我胸中的鼓动增加。有好几秒,我因为感觉极为羞耻,而有点想要偏过头。
男方在射精之前,性欲膨胀得非常急和烈。他想要做一个小时以上,甚至还有做一整晚的打算。而在射精之后,他的欲火瞬间熄灭,双眼也变得清晰。
他在穿好裤子后,快步离去。把帽子压低的他,没再看眼前这位娼妓一眼。
因为宗教或家庭上的理由,而使得他有不只一点罪恶感。那名娼妓低下头,整理衣服,把身体擦拭乾净。她也未再看他一眼,更未回看那些盯着她瞧的窥淫者;光是补妆等动作,就已经够她忙的了。
差不多是在这时,我就晓得,自己不会记得那位嫖客的太多面部细节;那个手持皮棍的傢伙,和那些窥淫者,他们的表情我或许会记得一些;但这位娼妓,她的穿着、神情,我将永远都忘不了。她日子过得非常辛苦,也许很难活到五十岁。而即使讨厌自己的工作,她也不能够掩人耳目;她必须穿着这样的衣服,脸上化着浓妆上街,好引起任何潜在顾客的注意。
对於对其他人的异样眼光,她应该早就已经习惯;她或许常在内心嘲弄周围的人,无论是不是出自於报复念头;每晚,她入睡前,对人生和宗教可能都会有新的负面见解。各种深沉情绪,从她的眼神和叹息中自然散发出来。而这些强烈的波动,却让我的内心悸动得更厉害。
从头到尾,凡诺的表情都没有变化。他眨一下眼睛,不要几秒,整面墙就恢复原状。我们脚下的陶板开始移动,无论是窥淫者还是守在巷口的人,都立刻让路。
一个醉得很厉害的女人,晃到我们的右手边。她在几下舞蹈似的朝右连续转圈后,把手中的空瓶往身后丢。一串“啪啦”、“喀啦”的破裂声响起,吓跑一只蹲在木箱后的猫。就算是神智不清的人,也会受到我们的影响,这实在让我有些惊讶。这种法术的可应用范围非常广,而凡诺只用来避免引人耳目,和使人群让出一条路而已。
在回去的路上,不用我问,凡诺就开始讲解一些我早就十分在意的事:“虽然我们常被叫做巫师、术士之类的,但其实比较正确的说法,似乎还是召唤士。”
他想解释为何带我来这里,以及为何创造我等问题。只是我没料到,他得从召唤士的基础开始说起。
凡诺看着天空,说:“在我们的世界,和其他世界之间,有一道无论长度、宽度、深度,都难以测量的能量巨流。我们称之为术素急流,主要作用应该就只是用於隔开多个世界。因为它的存在太具有戏剧张力,所以我们一开始也会想,它究竟是自然现象,还是由什么更高等的存在创造。然而,这问题可能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有解答。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活这么久的原因之一;期望自己能找到答案,或者看见别人成功解答。”
“第一代的召唤士,找到能够从这巨流中引入一点到自己身旁的方法。无论是透过何种方法,这事本质上就被称为召唤。即使只是引入极为小的量,也能做出比磁石还要夸张的效果。我们可以扭曲空间,制造幻象,移动比自己重上许多倍的物体。当然,还有延年益寿等,好处多到数不清。只要多位召唤士一起合作,我们甚至能够让一座大城市飞到空中,或者是影响地壳变动;让整座大陆分散,变成群岛;或者是让群岛聚集,组成一个新的大陆。”
这些资讯远超出我的想像,让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尽管夸张,但凡诺口中叙述的这些事,可能还真的发生过;我一开始是这样想,但他并没有接着说哪些地壳变动是由召唤士造成,或哪座大陆和哪些岛屿是他们的傑作。我猜,这些人很少合作,说不定还常干预彼此。
凡诺把头往左歪,继续说:“在过了近二十个世纪后,我们终於发现自己的极限。在我讲得更详细之前,小傢伙,你得先晓得──”
他蹲下来,说:“人类啊,是贪得无餍的。以我们的老祖先为例──就是那些削出长矛,学会用火的傢伙们──,一但确定自己能够能杀死一只鹿,就会想要挑战鹿群,甚至狮群。当然还有更多例子,但凭你的智慧,应该不需要我再列举下去。”
“总之,即使我们的优势已经比凡人要多上太多,却还期望更多。所以我们不断寻找、研发,更有影响力的法术,提升效率、增加威力。而很不幸的,我们这个世界与术素急流的距离相当远。这大大限制了我们的发展可能,有些老傢伙原本还期待能够上月球,甚至去土星附近一探究竟。”
“啊──或许聚集世上所有的召唤士,是可以登月没错。但说到跑去更远的星球嘛,我们很显然是做不到的。别假设什么让地球上的所有人成为召唤士,那是不可能的。要学习法术,靠的可不只是天份而已。”
凡诺没就天份以外的部分讲清楚,似乎为了避免解说得太过冗长。他身体站直,继续说:“所以,我再重述一次,我们不可能跑到木星去。而就目前各国间的召唤士的相处情况来说,也不可能上月球,对,就是这几句不可能。让一堆人失去干劲,一堆老傢伙连祖国没了都可以忍受,却无法接受这种事。有些人甚至还为此自杀呢,你说,可不可笑?”
我没回答,而下一秒,他发出像是蝙蝠的笑声。他可能也不在乎我的反应,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一段以问句总结。此外我也注意到,他的笑声带点无力感;那种油腻腻的无力感,不像是因为他内心也为此感到悲伤,而比较像是他已经对此事早已嘲笑过不下一百次。
过约五秒后,他止住笑,吸一大口气。恢复原来表情的他,嘴角拉平,继续说:“所以有些召唤士提议,不如打开与其他世界相连的通道,找个更接近术素急流的世界。当然,环境也必须与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类似。毕竟改善大气甚至重力等,对我们而言实在太麻烦了。”
“所谓的通道,当然就是穿透术素急流。你记得我先前说的吧,术素急流的最大功用,就是用於区隔多个世界。而照理论来说,我们只要来到一个够接近术素急流的世界,就有可能凭着一些较简单的设施来聚集更多的术素,达到更多奇蹟。也许移动太阳,或者穿越银河系。”
“当然,我想迟早还是会碰到极限。一但提到该死的宇宙,人类除了感动,往往还有更多的无力感。有段时间,我和一帮人都不是很看得起认真讨论这种事的傢伙,觉得他们根本是在逃避现实。你应该也会想,异界存在的神秘疾病、极端气候、不友善的住民和难以应付的猛兽等,都会是一大阻碍。噢──那些对於凡人来说,是很难应付,但如果是让我们这些召唤士来面对,根本就不算什么!”
“很难得的,我们之中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或至少是够天才的傢伙们,被这种想法吸引。他们开始一同合作,试图研发出能够穿透急流,达到其他异界的方法。这样的团体起初根本没有决定名字,但在我周围的人,都称他们为大贤者。
当然,我比他们多数人都要厉害。他们只是比我有更多空闲,也更愿意作梦而已。
研发团队成立当初,我还提供了不少帮助给他们;无论是计算上的,亲自制造特殊器材,还是推荐人才──”
透过鬍鬚,我隐约感受到凡诺的话中有一股怒火。似乎是这段经验,或者是这段故事的最后,让他非常不愉快。而那一阵好像随时都要爆发的鲜红色气息,又在眨眼间消失。凭先前对他发怒的概念,我很确定刚才那一阵都不是错觉。因为他的对象不是我,所以我不担心他等下是否会更生气。
凡诺在列举完自己帮忙哪些部分后,接着说:“多数召唤士对此其实没有什么信心,因为我们平常最多就是从术素急流中汲取一点点的术素来用。穿透和汲取尽管不同,但在工程规模上,前者所花的力气依然是后者的千倍不只。别忘了,术素急流是深不可测的。且即使穿透成功,两个世界间的距离可能比地球与月球之间还要远,而我们可是连登上月球都做不到。”
“不过这些一头热的傢伙保证,只要成功,所有的召唤士都能受惠。当然,是合格的召唤士。那些只施展一点治疗和寻物小法术骗吃骗喝的江湖艺人,可不能算在内;一堆没有才能也无心研究的愚蠢傢伙,只该留在这个无趣又没有希望的世界。我同意,大家都同意!”
虽然先前听到的分析都很悲观,但从他的心跳稍微加快这点,我确定他当时是很期待的。当他因开心而激动时,双眼会凸得像是某种青蛙。这张脸要是在毫不修饰的情形下做成面具,铁定只能用来吓人,我想。而见识过他真正充满威胁性的模样,再看到他这张像是讽刺画的脸,反而让我有点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