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上勾着一条鹅黄薄纱,聂阳凑近一些,才看到里面还落着两片布料,被利刃削下,从样式来看,应该是两幅裙摆。
对面的灌木被踩开了一道,看样子,冯瑶筝是往那边逃了。
那个方向只有内凹的一chu山坳,即使轻功高绝,也无路可逃,可想而知,冯瑶筝多半已被那毒粉迷了双眼,慌不择路。
四人向那个方向追了一段,又发现了一只鞋子,绣着粉色莲花的白底缎面上染着血痕,鞋跟那头更是染上了一片鲜红。
“多半是在这里被断了脚筋。”刘悝面露不忍之色,握着腰刀道,“她应该是强行发力,在这里提纵出去,最远也逃不出十丈。就要被追上。”
孙绝凡面色一沉,双脚交替拨开草丛,垂下视线仔细找去。
果然,才走出三丈有余,就看到一蓬污血染褐了一片草叶,周围长草倒伏了数尺方圆,另一只鞋子歪歪嵌在地上,被压进泥中半边。
倒伏草叶上还落着许多破布,扯得极碎,依稀能看出既有刚才的罩纱,也有被撕烂的其他衣物。
“看来,要命之前,还要顺便劫一劫色。荒山野岭,这帮人真是好兴致。”刘悝冷笑道,站直了向四下张望。
孙绝凡盯着那些碎布,握紧的右拳微微发颤。月儿在旁愤愤道:“到此这姓冯的就被人制住,咱们接着该往哪儿找?”
其实已知道并非仇隋亲自动手的情况下,即便找到冯瑶筝的尸身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既然已经到此,聂阳总不好就这样折返回去,向着靠尸体上的线索说不定能找出与仇隋相关的蛛丝马迹,他问刘悝道:“刘兄,咱们再来该往哪儿找?”
刘悝挺直身子,望着远chu那几间荒弃木屋,“要是对方毁尸灭迹,就是找上了天也别想找到。要是对方不在乎被咱们找到尸体,杀人之前又要一逞兽欲,说不定,你们要找的人就在某间屋子里躺着。”
孙绝凡猛然转身,向着那几间破屋飞身而去,聂阳拍了拍月儿肩膀,相携跟上。唯有刘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站在原地并未动弹。
这三人脚程极快,片刻就将那边看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不在,那边没人去过。”
听聂阳这么一说,刘悝低头想了想,突然道:“大表弟,你们三个的轻功如何?”
“还行。”
“过的去。”
“干嘛?”月儿不解问道。
刘悝仰头看着游仙峰高悬在上的山道,喃喃道:“我在想,要是杀人的人,是从上面下来的呢?那把她制服之后,带到上面去,也并非全无可能吧?”
他跟着突然摇了摇头,又道:“不对,他们在这里就迫不及待扯碎了她的衣服,怎么会有耐心费劲搬到上面?大表弟,咱们还是先散开往另外两个方向找找,哪怕只是凌辱女子留下的蛛丝马迹,总归聊胜于无。”
“孙前辈,你和刘兄一起,我和月儿往那边。”聂阳立刻分开人数,兵分两路。
说是两路,隔得也并不太远,这片谷地地形颇为崎岖,看着不大,想要每一chu都找过,倒也颇费功夫。
约莫一盏茶功夫,刘悝从一片矮树后探出身子,叫道:“找到了,在这儿!”
聂阳和月儿对视一眼,疾奔过去。到了旁边,刘悝看着月儿道:“小表妹,我劝你还是别进来的好。在外面守着吧,这尸体模样可不太好看。”
月儿正要逞强,就见孙绝凡面色煞白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她摆了摆手,跟着低头捂住了嘴,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
聂阳拍了拍月儿的肩头,道:“你守着孙前辈,我去看看。孙前辈,里面那个确实是冯瑶筝么?”看孙绝凡点了点头,他低低叹了口气,跟着刘悝钻了进去。
矮树丛后是一块挨着岩壁的平地,枯枝草叶被压平,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个女子,就躺在上面。
天气并不凉爽,这尸身散发出一阵刺鼻的恶臭,一丝不挂的胴体已膨胀变形,肌肤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浅绿色的斑块,嗡嗡振翅的苍蝇盘旋在褐色血块凝结的各chu。
那股腐臭冲进鼻中,就连聂阳也忍不住喉头一紧,连忙闭紧了嘴巴。
刘悝的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还是过去蹲了下来,用刀鞘轻轻拨动着尸体的四肢,仔细检查着。
聂阳看了看那尸体的脸,依稀还可以看出,那七窍流血的面孔原本生的颇美,只是现在已曲变形,显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鼻梁左侧有一颗黑痣,右眼下有一颗泪痣,辨认起来倒还不算太难。
刘悝正从脚掌向上检查,聂阳忍着恶心弯腰跟着看了过去。
用刀鞘拨弄了两下,似乎嫌检查得不够细致,他摸出一块布巾缠在手上,仔细看着尸体上的伤口,口中喃喃道:“左脚被断了筋,右腿膝盖骨被砸得粉碎,大腿被咬的血糊糊的……”他拨开尸体双腿,看了一眼便松手让腿合上,那里一片狼籍,脓血、碎肉、屎尿与不知是什么的各种东西搅在一起,惨不忍睹,被扯光的蜜丘上方不远,鼓胀如孕的肚皮上用刀尖刻了一个猩红的鬼字,“娘的,这帮人根本就是畜生。你看看这尸体,简直就是被一群疯狗咬死的!”
刘悝缓缓站起,摇头道:“这尸体前面没有致命伤痕,如果背面也是一样,她应该是被一点点折磨致死。至于那个鬼字,既可能是鬼煞留的印记,也可能是动手的人想要嫁祸,目前还不好断定。”
一双丰盈乳房此刻浮现着暗淡的紫色,左边的乳头断了大半,还有一线残肉连接,另一边则只剩下一个褐色的血洞,伤口参差不齐,像是被咬住生生扯断。
张开的肿胀嘴唇间,看不到一颗牙齿,那些小巧洁白的颗粒,尽数散落在周围的地上,有些断了根,有些则连着,本该是舌头的地方,只能看到一团被利刃搅烂的紫红肉块。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无神的盯着苍天,但仔细一看,才看出她根本不可能闭上双眼,那能遮蔽一切惨象的帘幕,被小心的割下丢在了一边。
这的确像是一群疯狗干出的事,尸体周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左手的两根手指,甚至被齐根咬断,嚼烂吐在一旁。
“连找仵作的功夫都可以省了。”刘悝拍了拍额头,叹道,“这尸体上验出的兵器,恐怕随chu都可以见到。只有脚筋上那一刀比较奇怪,看切口,这一刀的斩法相当诡异,像是从极低的地方平挥过来,不像是地堂刀的路子,很可能是个侏儒。”
聂阳盯着尸体的右掌,道:“你看她的右手,是不是有些奇怪?”
刘悝闻言,蹲下去仔细看了一看,道:“嗯……像是一直攥着,最后被柔生生掰开,指骨也断了。”
“难道她原本抓着什么东西?”
刘悝低头凑得更近,捏住鼻子看了一下,道:“就算抓着什么,也早被带走了。不过……她手掌上写着一个字。看样子,是用指甲狠狠挖出来的,应该是她自己留下的。啧,这女人倒也聪明,这个字混在沾了血的掌纹里,没有我这样的好眼力,还真不容易看出来。”
“是什么字?”
“花。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说不定这个字就是凶手的身份,你能想到什么,赶紧告诉我,我这就去把他捉拿归案。”
“花……可衣?”
纵然是为虎作伥之辈,沦落到这种下场也颇令人同情,聂阳与刘悝将尸体草草掩埋,走出林外,将事情告诉了外面等候的二人。
即使不是亲自动手,花可衣的主谋之名也已经八成坐实,聂阳本就觉得鬼煞是仇隋雇来,花可衣作为他的同伙,自然也是雇主之一,必定脱不了干系。
“她们原是同门,冯瑶筝被她蛊惑,八成是有旧时情谊所致。我与冯瑶筝相交不深,但能感觉得到,她并非心机深沉的人,恐怕……这次她是上了花可衣的当。”离开那里很远后,孙绝凡才缓缓说道,“毕竟她也一直以为,花可衣与邢碎影之间有着什么不便开口的深仇大恨。花可衣要让她去砍邢碎影的尸身,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冯瑶筝至少告诉了咱们一件事。”聂阳回头望了一眼,沉声道,“那就是花可衣必定已经到了。”
“你打算先找她?”
聂阳点了点头,道:“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咱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当她对邢碎影完全没有用chu的时候,她的结局未必会比冯姑娘好到哪里。”
“而且,”他看着远远低chu已能模糊看到的小镇边缘,冷冷道,“邢碎影成了仇隋,他已经主动站到了不能随便退场的明chu,那么,斩断他暗chu的胳膊,总好过直接向他动手,不是么?”
孙绝凡沉默片刻,才道:“好,我帮你找。”
“对了,对田爷不要把事情说得太细。”到了镇边,聂阳叮嘱道,“这惨景让他知道,我怕他没法再与仇隋安然相chu。我不想让事情对他不利。”
孙绝凡点了点头,“我知道分寸。”
“哟,这帮灰孙子竟敢偷懒?”回到镇边的路障chu,刘悝环视一圈,竟没一个衙役守着,不禁皱起眉头,叫道,“喂,人都死哪儿去了?”
这时一个年轻衙役匆匆忙忙从一边的林子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提着裤子手忙脚乱的系裤腰带,一看是刘悝,忙道:“刘头儿,我在我在!憋不住了去那边撒了泡尿,可不是偷懒!”
“人呢?就留了你一个?”刘悝按着那衙役的肩头,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那衙役慌的把腰带系了死结,一边解着一边答道:“聂家老宅那边出事了,倒了好几个。张头儿见挑事的那个武功太高,怕出乱子,把四边的人手都叫回去护百姓去了。刘头儿你也快去吧,张头儿功夫不好,可别出了事。”
刘悝神色一凛,点了点头,头向聂阳道:“大表弟,兄弟有事先走一步,你们随意!”话音未落,身形已飞纵至数丈之外,虽然看着像是野路子出身,速度倒是颇快。
聂阳看向孙绝凡,问道:“要不要跟去看看?”
孙绝凡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先去找逐影的姐妹打听一下,有没有人见过花可衣。”
“嗯,如果有什么消息,晚上到刘家找我。”交代完毕,聂阳带着月儿往刘悝那边追去,孙绝凡则折往北方,灰影一闪,便隐没在曲折小巷之中。
只剩下那衙役恼恨的瞪着解不开的腰带,独自发愣。
离聂家还有两道街口,就已经能看到四下尽是江湖武人,寻常百姓都闭紧了门户,不敢露面。聂阳略一思忖,仍带着月儿钻进了巷子,小心找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绕了过去。
到了聂家周围,想要再往里进,却是非挤不可,除非站到房顶,那里倒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就是太过显眼。聂阳权衡一下,拉着月儿挤到了几个小个青年的身后,勉强能看到一些。
聂家门口那片空地,四下已躺倒了七个人,不过看他们一边呕血一边呻吟,应该只是受了极重内伤,并未毙命。
对着大门,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肩宽体阔,戴着一顶宽大竹笠,双手微张,将另一人护在身后。被护着那个身形纤细,体态婀娜,纵然背对着聂阳这边还穿着男装,依旧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虽比身前的大汉矮了许多,在女子中也算是高挑。
聂宅里的诸多高手门里门外的站了一堆,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慕青莲似乎已经下场动过手,以剑驻地抚胸而立,面色煞白,唇角沁出一丝猩红。
聂阳心中一惊,喃喃道:“连慕青莲也受伤了么?”
身前那人哧的一笑,侧头道:“他本是下去讲和的,看对手没带兵器,也不肯用剑。被那人逼住之后连对了五掌,就成这副模样了。”
旁边另一人赞叹道:“想想也是,手底下没有几分功夫,怎么敢对着这么多高手叫板。”
聂阳正想追问,就听另一人讥笑道:“这帮正派高手,要是真叫人当着眼皮底下杀了仇掌门,以后恐怕也没脸行走江湖了吧。”
“这人是来杀仇……仇掌门的?他和仇掌门有什么仇?”月儿探头看着那人背影,忍不住问道。
前面看热闹的摇头道:“他和仇掌门没仇,是他带来的那个姑娘,口口声声说仇掌门害死她全家。那男的自称是那姑娘的族叔,来为自己侄女出气的。”
另一人跟着道:“按说仇掌门初出江湖,哪来的时间与人结怨。可那姑娘说的头头是道,连当年仇夫人的名讳家世也说的分毫不差,柔说仇掌门在她家隐居的地方当众石更杀了自己的养母,也不知是不是失心疯了。”
聂阳心中一颤,仔细张望过去,那背影确实有八分像是赵雨净。可从未听说她有个武功高强的族叔啊。这莽撞高手,到底是谁?
一个三十多岁的持剑汉子扫了一眼周围倒下的七人,抬起的剑尖都有些发颤,但还是高声道:“这位前辈,令侄女污蔑我派掌门在先,你出手伤人在后,这是存心要和我派过不去么?”
那人扶了扶斗笠,哼了一声道:“废话,打成这样,你还当我是来和你们掌门攀亲家的么?”
旁观众人中立刻传来忍不住的扑哧笑声。
那汉子面色一红,怒道:“好!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少说屁话,要打的只管下来,今天姓仇的不出来给个交代,我就打到你们天风剑派没人为止。”那人声音洪亮浑厚,口气却颇为粗鲁,他口中说着,伸手往背后一拨,让那女子让开几步。这一侧身,让聂阳看的清清楚楚,果然就是赵雨净。
持剑汉子双眼一瞪,正要下场讨教,旁边一只大手突然伸过将他拦住,却是站在他身旁的震天雷赵万钧。
赵万钧对那汉子摇了摇头,道:“这人存心来向天风剑派寻衅,你们一个个下去,正顺了他的心意。”
门前那人哈哈一笑,道:“他不来,你来!看在你也姓赵的份上,我让你三招。”
“好大的口气!”赵万钧本就黝黑的面色顿时又是一沉,双拳一握,踏下石阶。
他口气虽怒,步履却极为稳定,两步迈下,相隔一丈有余,呼的一拳已经击了出去。
这一拳拳风甫出,他便迈步踏上,手肘一沉,第二拳后发先至,两股拳力合为一股,就听他吐气开声,一声低喝,足踏之chu石崩地裂,钵大的拳头陡然又快了一倍,霹雳般砸向那人面门。
“好拳法!”那人低赞一声,双足钉在原地,身子猛的向旁一斜,赵万钧的拳头从他颊边擦过。
“躲的好!”赵万钧暴喝一声,拳劲一摆,将余力一引,第二招眼见便要向那人拦腰砸下。
这时就听噗的一声闷响,赵万钧面色大变,低头看着胸前印着的那只手掌,那一拳无力再挥出去,反而向后踉踉跄跄退了出去,“你……你……”他连说了两个你字,终于没能忍住,口中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洒的胸前一片猩红。
那人站直身子,悠然退了半步,方才站着的地方留下一双斧凿般的足印,他甩了甩手腕,讥诮道:“赵万钧,我说让你三招你就信,你是昨天才开始行走江湖的么?一把年纪还这么天真,真不知你是怎么混到现在的。”
赵万钧气的双目圆瞪,双臂震开身旁扶过来的手掌,强行提气便要再上前出手,不料真气刚一游动,就觉经脉之中一阵火热灼痛,胸前如遭锤击,哇的又吐出一口淤血,竟软软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