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
动手的时候。
不出手,就没人能看出武功的破绽。
南宫星心中一震,缓缓道:“罗大人此前莫非就在用这个法子?”
罗傲淡淡道:“水下已经尽是漩涡,轻轻一搅,就是滔天大浪。水下到底有什麽,掀开看看就自然清楚。如今,三公子不就把二哥亲手送去养病了麽。”
南宫星沈声道:“高手过招,在下武功低微,看不出破绽。”
“那就多看。实在笨得不可救药,就赶紧去找五公子请辞,把位子还给我。”罗傲冷冷道,“第一枚棋子已经到了困兽犹斗的地步,时机错过,便不会再来了。”
南宫星打了个哈哈,道:“这就只能等五公子开口下令了。罗大人,在下还要去看一眼紫萍,少陪了。”
罗傲不再言语,等到两人前後离开,才露出一丝冷笑,轻声自语道:“看得再多,只是盯着脸,又有何用?”
南宫星很想盯着紫萍的脸看看,可那张脸,已经快要没有可以下视线的地方。
她靠坐在床边竹椅上,满脸被黄白脓液浸湿的纱布,只露出一双凄楚眸子,怔怔望着桌上茶壶,恍如已经失了魂的活死人。
“她醒来後,都做了什麽?”
听到南宫星问话,旁边已经好似惊弓之鸟的大夫忙一五一十道:“早晨醒来,先是发了会儿狂,换药後吃了些东西,屋角马桶如厕了两次,应是有大有小。喝了水後,就呆呆坐在那儿,不言不语直到现在。”
霍瑶瑶打量一眼,小声道:“主子,她……整张脸都没了,恐怕……已经疯了吧?”
南宫星淡淡道:“我看未必。”
话音未落,他已向紫萍走去,问道:“大夫,方便拆掉绷带,让我看看她的脸麽?”
“方便是方便……可,南宫少侠,她的脸,清创之後……实在是颇为吓人啊。”
“不打紧,你只管拆了。瑶瑶,你若不愿看,就去屏风後坐会儿。”
霍瑶瑶忙摇头道:“别,我打定主意粘着你了,我坐你後面,闭上眼不看就是。”
嘴上这麽说,等绷带真拆开来,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眯缝着眼睛瞅了一下。
结果,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缩到了南宫星背後。
紫萍的脸上,还能算完好无损的,仅有那两只眼睛而已。
淡黄色的药膏味道刺鼻,清澄透明,隔着都能看到里面半边先前受伤的脸露出的肌肉纹理,随着呼女干轻轻颤动。而另外半边烧伤的,水泡都已挑破,黄色脓痂层层叠叠,连眼睛都被挡得眯起,好似戴了张丑陋至极的面具。
“能说话麽?”南宫星面无表情,缓缓问道。
大夫在旁答道:“勉强能说。”
“紫萍,我在问你。能说话麽?”
紫萍呆滞的眸子这才转了一转,落在南宫星的脸上,嘴唇几乎全被削掉,牙龈都露出许多,稍一开口,半边面部肌肉的蠕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恍如一只炼狱中爬出的怪物。
“主子,奴婢……能这样说话。”
“发生了什麽事?”
霍瑶瑶心中不忍,揪揪他的衣服,小声道:“主人,她都这样了……你就别跟审犯人一样文化了吧。”
南宫星点点头,柔声又问了一遍。
紫萍口唇艰难颤动,声音沙哑纤细,缓缓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说她本在小憩,结果紫芙突然过来找她,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她好奇听着,越听心里越是迷糊,到最後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忘了自己是什麽人。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住扔在桌下,而周围,烈焰熊熊。她的脸上还被涂了一层油,烧起的火将她生生痛醒。
她玩命打滚,到最後晕厥过去,也不知道脸上的火到底灭了没有。
说到最後,紫萍擡起满是烧伤疤痕的手,颤巍巍放在面前,轻声道:“主子,奴婢……奴婢不敢照镜子。奴婢的脸……怕是已经没了。奴婢……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了。只求……只求主子发发慈悲,为我……找到紫芙,问她一句,大家……同为苦命的丫鬟,为何……要这麽对我……”
旁边大夫急忙拿过一根棉线,引出头伸到她眼角,一边女干泪,一边叮嘱道:“说了不能哭,一定得忍着,冲掉药,烂了疮,可就真没命了。”
等跟着南宫星出来,那大夫叹了口气,低头道:“少侠,紫萍……真的不知还能活多久了。我看,要不要跟唐门的当家要点起效快的毒药,给她……给她个痛快点的了断吧。”
南宫星皱眉道:“此话怎讲?”
“火毒攻心,烫伤溃烂,她如今寻常坐着,体内都如火焚般痛苦,被烧了的地方出不来汗,加上骨伤恶化,这……这十天半个月内要是死在老夫手下,传出去……着实有损医名啊。”
霍瑶瑶怒道:“什麽话,你毒死她,反倒不损医名?”
“医者仁心,你们……你们难道就忍心看着她这样一天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南宫星略一沈吟,道:“容我考量一下。”
霍瑶瑶跟出一段,不屑道:“那还请什麽毒药帮忙,干脆一刀砍了脑袋,痛快得很,碗口大个疤,哢嚓,人就没啦。这叫什麽医生啊,杏林盟没了,瞧瞧如今,养出一堆牛鬼蛇神。”
南宫星沈吟不语,若有所思,忽然道:“瑶瑶,你从前四chu行骗,有没有遇到什麽特别危险的情况?”
“那当然有……不是,主子,我也没老四chu瞎骗啊,瞧你说的,我真成下五门的小贼了。”
“若你想骗的还没骗到,舍得走麽?”
霍瑶瑶犹豫一下,正色道:“我一般会给自己画条线,我觉得还不够危险,就再试试,觉得过线,就卷包袱跑。不过我这套坑坑一般平头百姓可以,真以为自己有八条尾巴成了精,就一下子被猎人上夹子套了个牢。要不是碧春姐姐从天而降,我八成要被先石更後杀了。”
“我想也是。”南宫星微笑道,“能做的,她都做了,有机会破坏的,她豁出去全破坏了。剩下的,她就是豁出命去,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兴许,真是该走的时候了。”
霍瑶瑶一头雾水,皱眉道:“主子,你这是说谁呢啊?”
“文曲。”
“你知道她是谁啦?”
“还没有十分把握。但有些事情,就像盘子里的馒头包子。”南宫星缓缓道,“盘子里放着八个馒头一个包子,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咱们吃了八个,都没有馅儿,你说,剩下那个,不是包子?”
“那怎麽还没有十分把握呢,”霍瑶瑶咯咯笑道,“到了这一步,盘子里肯定是包子啊。”
“万一……咱们吃的时候,有人把包子换掉了呢?”南宫星叹了口气,“而且有些事我还没想通,虽有个猜测,但……我不太愿意相信,人能对自己残忍到这种程度。先走吧,所幸,不管是後山还是刚才那座院子,她都不太容易再插手唐门的事了。”
“主子,可咱们就是要抓文曲,先走……走去哪儿,干什麽呀?”
“拜访一下几位公子。”南宫星沈声道,“不管罗傲是敌是友,他说的话有道理,真正的罪魁祸首明明已经来了,我还总盯着文曲这个马前卒,未免太过小家子气。瑶瑶,以你的直觉,三、四、五这几位公子,你最害怕谁?”
“那当然是四公子……”霍瑶瑶撇撇嘴,“他那个老婆武功也太吓人,我师父要有她一条腿的本事,我绝对学武不学这些乱七八糟的。”
“好,那咱们就先去看看四公子,随便聊聊。”
没想到,他们两人刚走出几步,旁边就传来一声厉喝。
“南宫星!”喝声中,玉若嫣飞身而至,面色红润,气息竟都有些不稳,神情凝重,目光显得极为焦灼,但又在努力克制,不愿显露出来似的。
“玉捕头,何事如此慌张?”
“跟我走,崔碧春上来找你,别人问她话,她一句不说!”
南宫星的脸色变了,当机立断把霍瑶瑶往身後一背,提气狂奔。
崔碧春之前一直跟雍素锦在一起,她受命守住雍素锦,就绝不会擅离,孤身上山,必定是出了岔子。
不多时赶到山门,唐家高手严阵以待,连唐炫都远远盯着这边石阶,似在掠阵。
崔碧春拄剑而立,面如金纸,唇有血痕,竟受了内伤似的。
“碧春!”南宫星心急如焚,放下霍瑶瑶便高高跃起,与玉若嫣一起落在崔碧春面前,沈声道,“出了什麽事?”
崔碧春身子一晃,哇的一声吐了口血,显然刚才一直是在强撑。
她擦去血迹,扶着南宫星的胳膊,颤声道:“素锦……素锦……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