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做得很好。方才若是交手,我既便杀了他,也会重伤。你从旁威慑,他就死定了。”
她颇为担忧道:“下次他来,应该会带帮手了吧。”
“无妨。我也不是什么独行侠。论刀法,我同门中,就有一位绝不输他的。”
林梦昙眼前一亮,“他在附近么?”
“不在。”叶飘零挥剑拨开树枝,带马回到路上,加快脚步,“上次听到她的消息,她正在峨嵋山上杀牛鼻子。”
“峨嵋山?峨嵋派的……道长?”林梦昙大吃一惊。
百花阁虽收拢了无数信息,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全看。她对江湖传闻,消息谈不上灵通。
而峨嵋派自僧道之争分出胜负后,便是西南声名最盛的宗门之一,杀上峨嵋,岂能说得如此轻松?
“是。”叶飘零淡淡道,“你莫要觉得峨嵋有多了不起。清心老道若对上彭异,胜算怕也不会过半。”
“当真?”林梦昙显然不信。
“他老了。”叶飘零忽然侧目望向西方,难得露出片刻怀念神色,“内家高手,也敌不过一个老字。年近五旬的人,出剑绝不会比我更快。”
而在绝顶高手的较量中,慢,便是败。
林梦昙不是个能闲住话头的,夹着马颠了片刻,又道:“五虎断门刀在武林算不上一流功夫,彭异真的不是虚张声势?”
叶飘零道:“我用的剑法,是名字都没有的不入流货色。死在我剑下的名门高徒,总有几十个了。他是五虎断门刀出身,但用的是他自己的斩虎刀。他若不死,再有三年,可名扬天下。”
“会有离别刀那么厉害么?”林梦昙面上浮现出颇为鲜明的憧憬。
“这话你问我,我答不出。一会儿见了面,你问孟总管吧。”
“你们孟总管知道?”
叶飘零反问道:“当年那齐名三人都是谁,你可记得?”
林梦昙当即道:“这种武林典故,你可考不倒我。离别刀,碎梦枪,痴情一剑成绝响。听说那时候的女侠,都巴不得嫁给这三位。可如今也就剩下离别刀柳前辈还在江湖走动。你们那位孟总管,跟柳前辈很熟么?”
“熟。”叶飘零望望天色,扯紧马缰走得更快,“他就是被你们称为碎梦枪的孟飞。柳悲歌和他交手数次,未获一胜。”
当年在狼魂天道之争席卷江湖的大风大浪中,仍有三个名头响亮的年轻人惹得无数少女倾心。
而相比痴情剑和离别刀的左右逢源人见人爰,实力最强的孟飞却名声最小,红颜知己最少。
刚知道此事时,林梦昙还想不通是为何。后来经师姐提点,才恍然大悟,吃的是兵器的亏。
以一手碎梦缠魂枪法连战连胜的孟飞,到哪儿也不能离了他那杆用趁手的长枪。带着那种放哪儿都极显眼的兵器,和佳人有约花前月下,情形怕是也有几分滑稽。
但林梦昙依然十分期待。
她没想到要见的如意楼总管竟是当年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对这帮不讲武林规矩的人,禁不住添了几分好感。
之后找不出什么话跟叶飘零谈,她索性跟骆雨湖聊起了当年的事,说得兴致勃勃满面红光,好几次太过专注忘了发力,坐疼屁股嘶嘶抽气。
骆雨湖只是随便听听,大部分注意力,跟牵马的叶飘零一样,放在了警惕周遭上。
她对孟飞不感兴趣,如今她心里满满当当装着的,仅剩两件事、一个人而已。
她要报仇,要找出害她家破人亡的秘密,然后,祈求上天能让她留在叶飘零身边,陪他一生一世。
不过林梦昙在身后喋喋不休说得多了,她多少还是有了几分好奇。
既想看看能管着叶飘零的人是何方神圣,也想了解一下,年轻时风流倜傥的少侠,人到中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剩下的路途不算遥远,无奈黄骠马不能疾奔,叶飘零要警戒周遭无法急行,等见到要去的小村庄,如血余辉,已撒满炊烟下的屋檐。
一听到了,林梦昙忙不迭从马上跳下,一瘸一拐往前走去,说什么也不肯再折腾自己酸痛僵麻的大腿,和一颠一痛的屁股。
叶飘零与迎来的两个汉子对过切口,叫骆雨湖下来,将马交给他们,便往里走去。
两侧皆是农田,沤过的肥味随风而来,林梦昙忍不住抬手掩鼻,眉心紧锁。
田坎上几个农夫正端着粥碗围坐畅谈,壮实农妇的笑声此起彼伏,没谁在意不远chu持刀带剑的如意楼弟子,就像那不过是地里赶鸦惊雀的草人。
她皱眉左右张望,隐隐觉出了如意楼与寻常江湖门派的不同。
越过重重农舍,在一座木篱小院中,他们见到了孟飞。
如果说当年碎梦枪的名号曾悄悄进入过许多少女的梦,包括林梦昙,那此刻,这梦,便真真切切的碎了。
若非叶飘零进去后便恭敬喊了一声孟总管,旁边地上还搁着一杆七尺浑铁枪,两个姑娘实在不愿相信,眼前这人便是孟飞。
浓眉如刀,堪堪及鬓,鼻梁似削,若胆悬唇,面方口阔,仍有几分依稀英气逼人,单看五官,不难想到当初是怎样一个令人倾倒的少年。
然而时光流水,可穿青石,如今的孟飞,已是个皮肤黝黑,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
他大手捧着一碗稀粥,上头撒了一把腌萝卜丝,粗糙的指缝间夹着细长的筷子,却并未使用,直接凑到口旁,呼噜灌入一片,些许沫子站在他浓黑胡须上,只消扛起一把锄头,便成了个壮硕精悍的老农。
他用袖口将嘴一抹,抬眼道:“来了?”
叶飘零站定,低头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