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机灵。”袁忠义微微一笑,道,“既然不是旧相识,那兴许是我多心了。咱们这就赶紧去迎接吧。”
话虽如此,他并不完全相信林香袖。况且,即便林香袖真的并不知情,他依然认为,穆随舞八成就是林香袖的母亲。
穆随舞行走江湖十多年,杀人无算,狠辣老练,她回来看女儿即位门主,真能顺顺当当瞒过去,不露任何破绽?
大典当前,不能出什么岔子,等到大典之后,要是这穆随舞还不肯走,他暗暗寻思,也许,就该动点手段,顺便试试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到底好不好对付了。
安全起见,袁忠义一直保持着一招就能让林香袖晕厥过去的距离,跟着她迎向穆随舞那边。
只要细心观察,即便是戒心十足的一流高手,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穆随舞跟贺仙澄说话的时候神情颇为倦怠,并没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但远远一看到林香袖过来,那双灰蒙蒙的眸子,就登时亮了几分。
袁忠义心道,看来她应该会定期过来悄悄看一眼自己的女儿,那还真是庆幸,此次许天蓉南下,她没有陪着。
随着武功进境和经验积累,他如今也算是有了些江湖高手的眼力。
和没交过手的不好比较,这穆随舞若跟贺伯玉正面来上一次切磋,恐怕贺伯玉的胜算不会超过二成。
等到林香袖走近几步,穆随舞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竟颇为失礼地打断了仍在攀谈的贺仙澄,沉声道:“那位便是此次将要在大典上即位的门主吧?”
贺仙澄眉心微蹙,和袁忠义对望一眼,视线交流,跟着心中一震,忙稳住神情,柔声道:“不错,那便是门主师妹,林香袖。她年纪较轻,江湖经验不足,还要仰仗前辈多多提点。”
她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林香袖,凝神戒备。
只不过她还不明白,为何袁忠义会提醒她留心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穆随舞上前接近,一抱拳道:“穆随舞,见过林门主。”
林香袖一愣,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说不出来,便只是随口应付,先姑且做好飞仙门的脸面。
穆随舞一路缓行,问了几句飞仙门内的事,便将话锋一转,说起自己曾与许天蓉是旧相识,此次凑巧在附近办事,就顺道来观礼。
大概是实力够强,这女人并不太需要磨练说谎的本事,别说袁忠义跟贺仙澄一听就知道里头起码六成是随口编的,林香袖也觉察出,这位武林前辈分明就是在找借口。
不过思来想去,看这人年纪,也知道她和许天蓉的交情应该不是假的,只是理由不便明说而已。林香袖不好隐瞒,就装出哀戚神情,简略将许天蓉之“死”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穆随舞双手握在短剑柄上,眸中杀气四溢,沉声道:“竟然是个采阴补阳的的淫贼,这种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香袖,你不必怕,等大典我观礼结束,你便和你大师姐在这里安心当门主。那个柳钟隐,我去找出来杀了!”
贺仙澄在旁柔声道:“可那淫贼采补了不知多少女子,武功深不可测,智信凭着奇遇内功如此深厚,都被打伤,前辈万万不能大意。若是叫他有幸得了前辈的功力,西南之地,怕是从此再无宁日了。”
穆随舞眉心一拧,看向方才就已介绍过的袁忠义,上下端详,道:“你功力很深么?”
袁忠义恭敬道:“不敢,只是遭逢劫难,之后勤学苦练,真气比寻常练功的强横些。与柳钟隐一战,足以教会我,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知道贺仙澄垫砖,为的就是让穆随舞对他的武功产生好奇,为了了解柳钟隐,兴许会试试他的功夫。这个光明正大的交手机会,他大可以“不知轻重”,给她先留点暗伤,好断了林香袖的念想。
不料穆随舞目光一动,只淡淡道:“他来找我,我自会加倍提防。我去找他,却也不会光明正大。诛杀恶贯满盈之辈,没什么江湖规矩可讲。单凭害死许妹妹这一桩,我便要追查他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袁忠义正色道:“不愧是名动江湖的正义前辈,晚辈佩服。如有可效犬马之劳的地方,还请前辈不吝开口,晚辈定当鞠躬尽瘁。”
“不必,那淫贼既然武功高绝,还和飞仙门有了牵扯,你们便守在此地,保护门主周全。”穆随舞目光一扫,缓缓道,“我独来独往惯了,有人助拳,反而觉得不安。”
迎入正厅,摆好茶水,随口闲聊几句,贺仙澄好似不经意问道:“前辈,先前说来此观礼是凑巧有事,所为何事啊?”
穆随舞顿了一顿,像是没料到真有主家会如此刨根问底。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才道:“龙江南岸有义军兴兵造反,我不爰掺和官民间的争斗,就想往安定的地方转转。我和许妹妹很久不曾见过,心中想念,就往这边来了。”
跟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错的借口,放下茶杯道:“我刚进西南,就听闻有精壮男子莫名暴毙,传说闹了狐仙。我担心又是什么恶贼在用邪术戕害百姓,就一路调查追踪,果然,白云镇上,这些天已经死了七人,皆是男丁,死法也是一模一样,脱阳。”
“我正在彻查此事,恰好听闻飞仙门要换新门主,我……四下打听,这才知道许妹妹出事,于是,便不请自来了。”
贺仙澄满面喜色,道:“那还真是有缘,前辈到此,敝门蓬荜生辉,有前辈做主宾,明日大典,必将比我师父那时还要隆重。”
穆随舞果然不是擅长扯谎的,神情微赧,道:“那倒不必,主宾什么的……我本也不太在意。能近距离看你们新门主就任,许妹妹最挂怀的事情有了寄托,我……便心安了。”
闹狐仙的事情,袁忠义也在暗中留意。
而且,他心里还已经略有察觉。
这事的罪魁祸首,八成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个采阳补阴的邪门帮派,红罗娇。
从上次被他反杀的情形推断,红罗娇的弟子并不是抱团行动,会把壮年男子和江湖侠客当作猎物,尝试勾引采女干。
白云镇是个小地方,本就所剩不多的壮丁一气死了七个,外来客势必要被严加注意。
袁忠义昨日过去给云霞、藤花送东西,就特地叮嘱她们紧闭大门不要再出去晃荡,免得惹来怀疑。
回山之后,他和贺仙澄商量一番,两人都有了比较一致的推断,红罗娇的弟子,应该已经随着此次新招收的那些姑娘,一起潜伏在了飞仙门中。
飞仙门是江湖宗派,门下弟子会武,并不奇怪。红罗娇藏身于此,便如落叶入林,安全了许多。
丧礼、大典连着两桩大事,会有不少外来宾客,便于红罗娇挑选猎物。
而且飞仙门距离白云镇颇近,大鱼咬钩之前,还可以尽管打着闹狐仙的旗号去劫掠当地男丁。
连杀七人这种招摇的事情都做了出来,可见对方绝不会藏身在镇上,不怕闹大。
飞仙门新入的那四十多个弟子,便是重点怀疑对象。
本打算把其中形貌粗陋的都先筛选出去,可贺仙澄认为,对方也许会用上易容改扮的手法,不能先入为主。
他们本打算离开前携手将红罗娇的小狐狸精揪出来,免得将来在这儿惹出麻烦,影响飞仙丹的供应。
结果穆随舞竟然把借口找到了这个上头。
贺仙澄顺水推舟,将先前就已经做好的调查和推测,挑拣着不那么重要的部分讲了出来。
袁忠义推波助澜,愿穆随舞早日将“狐仙”们一网打尽,为民除害,说得正气凛然。
两人一起带偏,话题便怎么也回不到林香袖身上,闲谈一阵,贺仙澄叫来师妹,安置穆随舞住下,总算应付过去了这一场。
不料穆随舞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林门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林香袖已经隐隐有点瘾头要犯的征兆,打了个呵欠,掩饰道:“前辈请讲,不过我实在困得厉害,急着回去休息,还请……长话短说。”
穆随舞略一犹豫,道:“是这样,我曾答应过许妹妹,将来若我武功大成,而她选定了传人,我有空过来,会稍微指点一下武功。大典前后,想必门主会比较忙碌,我看,不如这样,就将我安排在门主屋内,你我入夜后慢慢商讨武学之事,如何?”
林香袖一愣,轻声道:“可我最近都是跟大师姐一起睡的。”
穆随舞也不客气,目光炯炯锁住贺仙澄,“贺贤侄,想必不会怪罪我这个不情之请吧?”
贺仙澄微笑起身,道:“好,那就请师妹将前辈带去门主居chu,我那些被褥单子,先收到柜里。”
“多谢。”
等穆随舞一走,林香袖就苦着脸坐下道:“这……为何突然就要跟着我睡啊?”
看她呵欠连天眼看就要犯瘾,贺仙澄将她胳膊一挽,道:“走,先去书房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智信,你若不忙,也一起过来吧。”
弄好烟壶,扔林香袖进里间缩成一团吞云吐雾,袁忠义将门关上,拉着贺仙澄走到远端,才附耳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什么?”贺仙澄果然大吃一惊,“这事……我竟然从没听过。”
她蹙眉沉吟片刻,轻声道:“要是这么说……二木为林,香袖这姓氏,多半也是穆随舞指定的。这倒怪了,‘江凝清光’近些年在龙江南岸名动武林,如此强的一个靠山,我师父怎么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你师父有股子傲气,兴许不愿意假借他人的威风吧。”
贺仙澄瞄他一眼,娇声道:“是是,我没那股子傲气,就喜欢假借我男人的威风。”
和力求一劳永逸打算将穆随舞杀人灭口的袁忠义不同,她的打算则较为稳妥。
穆随舞武功深浅姑且不论,能单枪匹马杀掉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大都是以一敌多,必定胆识过人心思缜密,且不会拘泥于什么道德良心的束缚。
与这样的人为敌,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除非有什么不可错过的良机,能有十成把握得手,且不会留下后患,不然,她建议还是从林香袖这边想办法。
只要稳住林香袖,让她不敢有什么反抗之心,能死心塌地乖顺,那么不管穆随舞相认与否,飞仙门的门主坐着,麻心丸足量供她爽着,总不会再去贸然揭破他俩的老底。
但此事还不便跟林香袖详谈。
这二人对林香袖都已颇为了解,知道此人心思其实灵活得很,真要去对她威逼利诱,她反而会马上明白,穆随舞是令他们二人忌惮的一个救星。
如今大典在即,杀人灭口诸多不便,真要惹出事端,此前辛苦积累的名望,怕是要一朝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