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凉山叹息 动物园男孩 6378 字 2023-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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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毒给我带来了一笔不菲的收入,但也确实让人提心吊胆。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营生,比偷拐抢骗危险的多。

我之前还以为贩毒就像在路边卖烧饼一样简单,人家过来问我多少钱,我报价,他给钱,然后钱就到手了,现在想想真是太搞笑了。

作为一个新手毒贩,光是应付人群中的便衣就足矣让我焦头烂额,便衣警察伪装成吸毒者来找毒贩买货,你要是敢拿出来卖给他,对方就直接拿银手铐把你抓走,也就是钓鱼执法,不过吸毒者和毒贩们自然有自己的办法,那就是说暗号。

这些暗号我早在刚到成都之时和拉龙他们买货的时候就知道了,可卡因是“可乐”、芬太尼叫“芬达”、安定叫“开心果”、摇头丸叫“糖”、K粉叫“香水”、冰毒叫“冰”、海洛因叫“小白”或者“小棕”,但如果谁敢直接使用这些暗号,被抓了纯属自己活该,因为警察早就知道它们的意思了。

举个例子,如果你要买可卡因,你不能说:“有可乐吗?一克多少钱?”,而是应该说:“我请你喝饮料吧,你喝可乐吗?”等诸如此类的自然一些的话,一名老辣的毒贩在这个时候会在和你周旋两个来回,等到他确定你的话中确实包含着言外之意后,他才会卖货给你,若是碰上严打,整个流程会翻倍,甚至对方干脆只做熟人生意,不卖给脸生的买家。

为了防止我被抓,守宫建议我刚开始发货的前两个月都不要卖货给陌生人,只卖给那些来过他仓库里的熟人。

彝族毒品圈子里也有自己的暗号,但仅限于海洛因,我们会交替使用“yeyi、aqu、duu、bbucy aqu”等词汇来代替海洛因,要是碰到便衣警察来买货,就假装自己不会说汉语。

识别便衣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认为你没有嫌疑。

如果一个打扮时尚的陌生人找你买货,他看起来很健康,主动跟你套近乎,身上没有任何淤青和针眼,最重要的是,他的瞳孔没有放大,那这个人百分之九十就是钓鱼的警察。

这个时候你不能扭头就走,因为既然他找你搭讪了,说明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你只能像个良民一般很自然地和他聊天,直到他消除疑虑。

有一次我还真的遇上了便衣,一个男的上来就问我:“小兄弟,你卖香水吗?”

我赶快跟他说:“什么意思啊,我不卖香水啊,我是办电话卡的,你要买电话卡吗?”

我还拿出了我偷的一大排电话卡给他看,推荐他买一张,然后他和我聊了几句就走了,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比便衣警察更讨人厌的就是“僵尸男”,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晦气东西专门在酒吧附近打劫我这种小毒贩,他们没有钱,但是每天必须扎好多针,所以他们会拿着刀逼迫小毒贩把毒品都交出来,我宁愿碰见警察都不愿意碰见他们,他们会害得我钱货两空。

我在酒吧厕所里就被一个僵尸男打劫过,当时我正在哗啦啦地撒尿,突然有一个浑身臭味的男人靠近我,拿出一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他看起来三十多岁,满脸麻子,头发秃了一块,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和溃烂的脓疮,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身上的恶心味道比堆满粪便的旱厕还臭,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瘾君子。

甚至还没等他开口,我吓得裤子都没提就赶紧把我兜里的4克海洛因全给他了,整整4克啊!

这可是我半个小时前刚赊的,一千多块钱就这么没了!

他拿着那几小包海洛因走到小便池旁边的镜子前,取出一部分药粉来,在勺子上滴水、加热、抽到注射器里,然后他照着镜子,脖子一歪,居然直接把钝的不行的针头捅在了自己的颈动脉上!

黑乎乎的污血从他脖子上的针眼处汨汨流下,流到他瘦的吓人的锁骨上,再开始拐弯,他针筒里的血也溅得到处都是,都是黑红色的血,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僵尸男给我上了一课——这就是守宫曾经说的开天窗。

我常常帮别人扎针,甚至帮老毒虫们扎针,但我从来没帮人打过颈动脉,只有真正被死神选中的人才会打这里,因为他身体其他地方都打烂了。

真不知道他这种人是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的,换做我是他,我就直接一针打死算了。

我把货弄丢了,只好回去主动跟守宫承认错误,并且把我在酒吧被僵尸男打劫的事情告诉了他,我还以为他会把我骂一顿,或者不让我再跟着他干了,结果他笑着问我:“是不是一个头发秃了一大块的男的,脸上长了好多麻子和疮?”

“你怎么知道!”我感到惊讶。

守宫说,大家都被他抢过,以后看到他了赶快跑,躲远一点就是了,然后他还让我给他打一张欠条,慢慢把欠的钱还上。他并没有怪我。

我又问怎么没人去报复他,守宫说这种“僵尸男”身上都有各种各样的传染病,没人敢靠近他,就算是杀了他也要藏尸的,谁敢碰他的尸体?

再说了,他这样的最多最多再活一年,犯不上和这种半死不活的人较劲。

也许他说的有道理,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别人不愿意收拾他,那我就要亲自收拾他。

我找到拉龙,和大家说了我被汉人抢劫的事,大伙们都一致表示必须干他、弄死他!

我们准备偷偷摸摸把他打一顿,钱和货指定是要不回来了,只能让这个王八蛋挨点皮肉之苦来宣泄我心中的不满。

三天之后的晚上,我、拉龙,还有另外三个诺苏兄弟找来了一些长一点的钢棍、棒棒之类的家什,在僵尸男常出没的地方蹲点,为了防止传染病,我们全都带上了手套和口罩,我就不信我们五个人还收拾不了他了!

结果我们一连蹲了两个晚上都没等到僵尸男,我心灰意冷地打电话给守宫,他居然告诉我,那个秃头僵尸男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难道没人告诉你吗?

我的仇人死了,可我却觉得恍惚。

也许是在那一刻起,我开始真正意识到毒品行业的危机与残酷。

除了要提防便衣警察和要货不要命的瘾君子之外,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也最可怕的一点,那就是要提防不要被身边人出卖。

“坐牢反”这个词,是我在仓库里听守宫和一个他的南京上家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意思就是吸毒者或毒贩被自己人举报而坐牢,防不胜防,有时候熟人打电话给你让你去拿货,跟你说:“好东西,你快来吧,特别纯,特别好,就差你了!”但实际上他已经被控制了,电话那头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警察,你要是敢去,直接当场就把你抓了。

那个南京上家说前一阵子有一个吸毒人员被抓,供出来好多毒贩,有几个贩毒克数多的一审都被判了死刑。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守宫的任何一个手下被抓,我们全都跑不了。

防止被人出卖的唯一办法,就是我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不能被警察抓到。

守宫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催吐的药,让我们每天随身带着,谁要是被警察盯上了,趁还没被戴上手铐的时候赶紧吃这个药,或者抠自己的喉咙把自己抠吐,再或者就吞刀片,以前甚至有人吞过打火机,反正一定要当着警察的面吞点什么,然后赶快躺在地上疯狂抽搐,警察怕你出事,一般会把你放了。

就算他带你去了医院,也还有一线机会能逃跑。

守宫这么做不仅保护了我们,也保护了他自己。

守宫已经成年,他要是被抓了肯定也是死刑,到时候茉莉也会因为容留他人吸毒而被捕,我不忍心让茉莉蹲大牢,所以我绝对不会把我们团伙中的任何一个人供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坐牢反”事件,在守宫的小团伙中还从未发生过。

如果你问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贩毒吗?我当然会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真的很需要钱,我也确实因此发了点小财。

赚到钱之后我就从拉龙他们的住处里搬出来了,自己在南站附近租了一间单间,这里环境很不错,有双人床、一个小茶几、一个小沙发,还有独立的卫生间。

除了偶尔有刚来成都的诺苏兄弟来我这里歇脚之外,平时这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住。

一切都安顿好之后,在零二年初,我回了趟家。

在成都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太快了,我明明只是待了几个月,却像待了几年一般,这短短的几个月比我过去的一生都漫长。

我甚至开始觉得那个曾经让我厌烦无比的利姆乡居然如此的陌生,我就像一个外地人。

利姆距成都四百多公里,但这里仿佛是不同的时空,这里的时间过得更慢,空气更加透明,生活更加单调,却也更安详,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纷争。

像每个回家的诺苏小伙子一样,我也给家人和朋友们带了礼物,我甚至给那个根本不跟我说话的嫂子也带了礼物,这些礼物里有的是我偷的,也有的是我买的。

爸妈已经在家里等我了,在那个被只有40瓦灯泡勉强照亮的漏雨的家里等我。

我妈看到我之后先是开心,又有些难过。

她先是数落我穿的什么衣服,还染个红色的头发,难看死了,打扮地不伦不类的,接着又抚摸着我的脸颊问我为什么瘦了这么多,我骗她说我吃不惯汉人做的饭,她转头就要去给我做好吃的,但实际上我什么都吃不下。

我知道这次我必须吃了,再不吃就露馅了。

我们家用柴火做饭,在利姆人人都用柴火做饭,四川省的领导在我们利姆盆地建了水力发电厂,但是形同虚设,因为我们根本交不起电费,更没有钱买电器煮饭,就算是买了大家也不会用那些电器。

我家有电表,这是利姆乡民里少有的待遇,但那个电表是为了安电灯泡才装的,现在连电灯泡也快坏了,不过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很多人家里连电灯泡都没有。

现在政府提倡环境保护,之前汉人领导总是领着村干部挨家挨户地来村民家里,告诉我们乡里现在有自己的电厂了,以后都不准砍伐林木盖房子、不准烧柴煮饭取暖,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上西昌城里看看,人家早都用电饭锅了!

就这样前前后后地说了好几次,结果根本没人理会,后来领导们都懒得管我们了。

我妈在柴火灶前忙得满头大汗,给我煮了血大肠和连渣菜,因为她知道我以前最爱吃这个了,她和我爸自己在家时总是不舍得吃这些,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她常常用洋芋拌着肉渣吃,把好吃的都留给我。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我家一年的年收入只有大约1000块钱,若是碰上收成不好的时候,收入只会比这个更少,平时都是靠领着扶贫补助过日子,我们家种的四季豆和花椒的种子、还有猪圈里养的猪都是政府免费发的。

我爸平时除了种地之外还要到处打零工赚点外快,他最近跑去乡政府那里刷油漆,刷一个月,可以赚200元。

吃饭的时候和爸妈聊起了我在成都的都市之旅,我撒谎说我在网吧上班,平时干一些打杂的活,不忙,休息的时间我还自己买书学习呢。

我妈一听高兴坏了,问我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我说一个月挣500,包吃住。

她又激动又惊讶,不停地自言自语道:“俄切(我的名字)现在真是有出息了……”

我不能告诉爸妈我到底在外面干什么了,其实我一个月能挣一两万,我怕吓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