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芽叶直立,上下沉浮,碧绿明亮,香馥如兰,正是狮峰龙井。
段喻寒闻香辨色,知茶水并无异样,但他无心品茶,只是举杯略略示意了一下。
“段公子爱子情深,不到未时就来了。想必进来时,那些下人有所得罪,尚请见谅。”
厉冽和那许多人都未曾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三年不见,他的武功只怕已臻化境。
司马晚晴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和他较量武功。
“他们护主心切,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夫人既然写信请段某来,为何又不知会下人一声?”段喻寒始终觉得这美人有些神秘。
司马晚晴无辜的浅笑,“是吩咐他们未时有客来,岂料段公子早到了呢?”
她的黛眉如远山烟岚,清眸若秋水荡漾,所谓林下风致,动人心怀也不过如此。
段喻寒瞧着她的一颦一笑,已无初见时的眩惑。
欣赏美人,有时就象欣赏山水,欣赏书画,都是一种享受。
面对这样倾倒众生的美人,只有平静超然的心,才能不为之所惑吧。
“夫人有何事要问段某?”
“我很喜欢冰儿,段公子可否让他认我作干娘?”
这么久,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能看清他挺秀的眉,优雅的唇,子夜般诱人的黑眸,甚至连呼吸声也如此清晰有韵律。
不知不觉,她的目光渐渐迷蒙。
“段某过几天就会带冰儿回关外。即便认了干亲,恐怕见面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从小到大,就有许多女子这样看他,段喻寒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他不懂,那日矜持的霓裳,今日怎会如此专注的看他。
不管怎样,还是和她保持距离好,他当下婉言拒绝。
“真可惜。”
司马晚晴一声轻叹,又似才发现段喻寒面前的茶纹丝未动,“段公子不喜欢喝龙井?是了,这茶也凉了。宝儿,换茶。”
说着话,她的心却越来越冷,原来彻头彻尾的虚伪,她也可以做到。
为复仇,她已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
呼吸有些阻滞,胸口闷得发疼,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渐渐爬到手腕处,双臂疲惫无力。
是刚才动武导致经脉负荷过重,才如此不舒服?
段喻寒忙起身,“夫人不必再费心张罗,段某尚有要事在身,即刻告辞。”
“段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品过霓裳最喜欢的九曲红梅,再走不迟。”
“夫人盛情,段某心领。”段喻寒疾步上楼。可司马晚晴岂会让他轻易走脱?
“段公子未免太过傲慢,茶也不喝一口,就急着走?”她清泠泠的声音含着倨傲,目光隐隐有些愤然,仿佛他急于离开,对她是天大的侮辱。
自负美貌的女子,总是容不得男子对她的拒绝和漠视吧。
在段喻寒看来,她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女子,是被盛希贤宠坏了。
只怕现在得罪她,她随时会翻脸无情,命人留下他和司马冰。
凭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带司马冰安然离开雅苑,机会太小。
“夫人对冰儿的救命之恩,段某莫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段喻寒略略止步,回首恳切的说。
“我不要你报答什么。你若尊我为清心雅苑的主人,就喝了这杯茶再走。”她冷冷说来,犹如水激寒冰、风动碎玉,隐隐透着不可抗拒的气势。
她缓缓走近,接过宝儿新送上的热茶。
洁净莹润的柔荑,持了白定螭龙壶,倒入玉色琉璃盏中,递到段喻寒手边。
茶水嫣红如醉,芬芳馥郁,汤色鲜亮朱艳,叶底柔软完整,望之有如丹梅初绽,映着她的冰肌玉骨,恍若画中。
昨日,如画又给段喻寒和司马冰做了青团吃。
青团里,加了青冥草的汁液。
是的,青冥草无毒,可它若在三天之内遇到赤练醉,就会融合成天下第一奇毒“碧血照丹心”。
她早料到他不会喝第一杯茶,所以刚才的龙井很平常。
而现在的这杯,九曲红梅,极品红茶,段喻寒从未喝过。
所以,就算它的颜色、香味有些特别,就算加了赤练醉在里面,他也一定觉察不出来。
茶是热茶,雾气袅袅,她的手却冰凉清冷如玉石。
段喻寒接过琉璃盏,心念如电,片刻间已权衡再三。
审时度势,他不该和她有无谓的敌对,喝一口茶给足她面子,是最简单的离开方法。
那杯狮峰龙井并无不妥,手中这杯是因他没喝龙井才端出来的,理应不会有问题吧。
司马晚晴明白他尚存疑虑,当下另倒一杯,自抿了一大口。同一个茶壶倒出的两杯茶,她喝了,他一定会疑心大减。
“恭敬不如从命。”
段喻寒慨然饮下。
他不知道,最了解他最爱他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而她,一旦决心算计他,比世间所有的人加起来都可怕。
司马晚晴怔怔凝视那魂牵梦萦的面容,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住,每呼吸一下都是窒息欲死的痛。
她倾心爱恋的男子,就将毁在她的手上。他,很快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很快会尝到人间地狱的滋味;然后,她想怎么报复他都可以。
曾经问自己,毁了他,是否会后悔,她答不出。因为有些事,不真正做了,就永远不会知道心底深处的答案是什么。
此刻,她终于知道那答案。
温柔机智是他,倔强勇敢是他,残忍阴狠是他,冷酷无情也是他。
这样的他,再不会有第二个,她也永远不会象爱他那样爱任何人。
司马晚晴心情激荡之际,却疏忽了一件事。以往的九曲红梅,并不是她现在品尝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