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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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陈建军的脚步声。

乳胶漆白墙,红镶边的木质墙底,银色暖气片,宽窗台,两盆仙人球,窗帘没拉,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

越过黑沙发靠背,隐隐能瞥见玻璃茶几上立着两个一次性纸杯,旁边还摆着几页A4纸。

毫无疑问,眼前是平海广场南面的老办公室,这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四楼,整个广场一览无余。

03年6月打剧场办公楼搬出来后,剧团便在此安营扎寨,至于是不是陈建军给“物色”的,我就说不好了。

当时租了一室一厅,对面大厅七八十平吧.放了个康佳彩电,一个乒乓球台,我老想扇两拍子,可惜除了母亲,从未找到过其他对手。

进门左手边还竖了个老文件柜,里面部是些旧报纸,基本上从95年到02年,各大主流报纸一期不落,也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小李还扇着乒乓球呢?”转了有三圈吧,陈建军总算停下了脚步“可能吧,”牛秀琴笑笑,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张副书记也该过来了吧?”

“可不,让他下楼瞧瞧。”

“好嘞。”“噔噔”儿声,开门,关门。

陈建军又开始转圈。

真他妈跟驴拉磨一样。

边拉磨,他边喊了声凤兰。

母亲没吱声,于是他继续拉磨。

又转了两圈,母亲终于开腔了:“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各人有各人的学习方法,我记东西还就得这样,不然也考不上北大啊。”病猪笑笑,靠到了沙发背上。

母亲没搭茬。

“哎,莜金燕学校那事儿你想好了?”

母亲长出口气。

“考个驾照,结果连人操场边的学校都要给接手了?”

“行了你,啊。”

“嗐,”陈建军嗖地打镜头前消失了,“你这个想法是好的,决定我也是支持的。”他声音变得无比轻柔。我这才发现自己口渴难耐。

母亲没音。

“这事儿啊,早该有人做了,到头来还是你。”

母亲又长出口气。

“有困难我想办法。”

还是没音。

陈建军叹口气,半晌“啊”了声,像是伸了个懒腰,紧跟着语调一转,压根就不带过度,“哎——圣诞在师大的演出咋样?”

“就那样。”

“真想去看看。”病猪一声呻吟,“还记得大前年冬天在前进街老剧场吗,那会儿我咋说的?”

“我说离师大这么近,不如直接在师大演得了。”

“可惜真在师大演了,反倒没机会看了。”

陈建军断断续续,口气却湿漉漉的,像窗户上流淌而下的水珠。

“走吧,二十了。”一阵窸窸窣窣和滋滋啦啦后,母亲径直走向门口。

陈建军哎了声,也跟了出去。

“砰”地一声响,水珠加速坠落。

除此之外,画面一成不变,直至十来分钟后牛秀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也谈不上慌张,只是她纷乱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给人一种慌张的感觉。

她伸手在镜头前晃了晃,边喘边骂了声骚货。

之后,画面便陷入黑暗。

第七个视频应该也看过,还是工程竞标之类的,说的是篮球城跟什么中心,我也说不好。

唯一有把握的是,三十来分钟的视频耗去了我两分多钟的生命。

之后,我趴地上做了四十个俯卧撑。

计划是八十个,当然,理想和现实难免有些差距。

不等气喘匀,我就强忍着口渴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

五十七分钟。

“……余老板啊,做玻璃起家,音响了,包括你们的……都有涉及,打小听黄梅戏长大的。”

洪亮的嗓音在刺耳的噪声中飘忽不定。

黄白色的半透明窗帘,仿古式红窗棂,隐隐掠过一抹绿色。

“是的,是的。”南方口音。青砖墙,一幅巨大的草书,怕是得有上千字,仅这么一照,我都觉得晃眼。

“余老板没事儿就爱唱两句。”

牛秀琴未开口先笑。

藤椅,白衬衣,法令纹,紫砂茶壶,浅黄色风衣,齐肩短发,镜头在那熟悉的温润脸颊上停了两秒,很快贴到了桌面上。

茶杯巨大,蓝色线条像人体脉络。

“是不是?”母亲笑了笑。

“个人的一点小爱好啦。”

“哎,张团长可别挑衅,啊,余老板今儿个可是有备而来!”我几乎能看到病猪的吐沫星子。

“不敢不敢,就不献丑了!不献丑了!”

母亲笑笑,没说话。牛秀琴也笑。

“别看余老板现在主业是房地产,也还是个票友啊,他对咱们的评剧,对评剧人才的培养都很感兴趣。”

“是的,是的,听说张……张团长要接手评剧学校,老余愿助一臂之力!”

母亲叹了口气。

“凤兰。”

“余老板好意心领了,陈书记也不要费心了。”

“你急啥,听他慢慢……”病猪话没说完就没了音。接着他咕咚饮了一口茶。

牛秀琴也长叹口气,调子拖得老长。镜头一番摇晃后,画面中只剩几条腿,不远一柱文竹钻过缝隙,映入眼帘。

“余老板喜欢哪些剧目啊?”

“花为媒啦,”老余停顿一两秒,“女驸马,天仙配,都喜欢!还有……反正吧,这些戏吧……”他兴高采烈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手机响了,肛肛的老鼠爱大米。

有个五六秒,铃声才消失。

与此同时,一双穿着西服裤的腿站了起来:“不巧啊,有急事儿得过去一趟,陈书记,张团长,牛主任,先走一步!”

当然是可爱的老余。

一阵吱咛声,大家似乎都站起身来。

几句寒暄后,牛主任把余老板送了出去。

好一阵都没什么声音,除了一种模糊的隆隆声。

毫无疑问,还是陈建军打破了沉默。

他先质问母亲想干啥,接着开始扔炸弹,颠来倒去无非是说这老余是个好人,而且资金充足。

母亲始终不置一词。

后来陈建军可能没词儿了,也可能是口渴了,他站起身来,倒茶,喝茶,一搞就是几分钟。

画面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但你能听到一种哩哩啦啦和咕咚咕咚声,两者交替进行,有条不紊。

牛秀琴的电话便在这催人入眠的音效中响起。

犹豫一下,我还是接了。

她问我睡没,我说没,她又问我忙啥呢,我撇了眼屏幕上难得的亮堂画面,没说话。

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牛秀琴切了一声,说:“想你了。”

就是这样。

挂了电话后,我不得不跑厨房喝了杯水。

父亲的呼噜声震屋宇。

雪不见停,不远的松枝咔嚓作响。

“他这个报价虚高,我会想办法压一压,”大概喝饱了,陈建军坐下,再次开腔,“可学校破破烂烂哪能行?教育局这关就过不了。”

这么说着,他敲击着桌面,清脆而又急促。

这是一种极赋韵律的声响,生动得像一株快速生长的植物。

它似乎暗示着,那些枯竭殆尽的词语在痛饮一罐茶水后重又焕发生机。

“他这也是对文化事业的捐赠,本来这事儿基金会就能搞定,你偏不乐意。”

“不用你管。”母亲终于轻轻吐了一句。

“怎么不用我管,”陈建军笑笑,“培养人才是有意义的,我只是不方便出面,不然啊,真想自己接过来。”

“那你接过去吧。”

“你要实在不行,我就文化局入股了?”

“你饶了我好不好?”

“饶了你饶了你!”陈建军突然用力捶了捶桌子——咚咚作响中,我觉得茶壶都蹦了起来——却又没了音。只剩他粗重的喘息。

我没能捕捉到母亲的声音。

“你要有其他办法我不管你。”许久,陈建军轻声说。

母亲长叹了口气。

沉默。也许窗帘在动,有零星的阳光,花盆里的文竹却纹丝不动。

“还好吗最近?”难说过了多久,陈建军问。

母亲给自己斟了杯茶。

陈建军的呼吸时隐时现。

我老担心他会扑将过去。

或许真的是杞人忧天吧。

牛秀琴迟迟没有进来,直至一切从眼前消失。

我起身,又坐回椅子上,再次起身。

文件名是mini-DV-dcr-iplk-2004042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