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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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宝国的脸很方,戴上帽子时像个机器人,很让人出戏。

他纠集一帮人搞殿试,其中就有董仲舒,不想,后者的脸更方。

别无选择,在威严的大殿里,董甩了甩方脸,开始自我推销,讲为啥挖掘机他家的最强。

一时袖筒翻滚,唾液四射。

不难想象,这位演员在片场,面对百十来号目光时,会如何故作从容地调整姿势,以便使那张方脸看起来更为慷慨大义。

而父亲很吃这一套,他抿着小酒,频频点头称赞。

他说:“咱们国家强就强在这里!”

奶奶的注意力则放在猪崽上。

她反复暗示如果让小舅睡到养猪场,那鱼和猪两厢兼顾,岂不妙哉?

她一是怕贼惦记,二是怕猪崽给煤炉子呛着。

敢情小舅的命不如几条猪。

父亲的充耳不闻让奶奶很生气,她甚至一度警告前者不要再喝了。

但当陶虹和田蚡又勾搭到一块儿时,她老就忘了猪崽,开始大肆批判“这个不要脸的女的”。

奶奶很有节奏感,寥寥数语,借古讽今,张弛有度。

完了,她表示电视剧太假了,过去哪有这种女的?

我呢,也喝了点,晕乎乎地卧在沙发上,眼前的喧嚣在颠来倒去间越发疏离,让我恍惚飘了起来。

我能看到外面的雪。

平海所有屋顶上的雪。

还有平河,蜿蜒得像条蚯蚓。

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广厦万间,亦或一片荒芜。

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平缓而均匀。

突然,两道法令纹急速闪过,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男人两腿大张,螃蟹般趴在床上,枯瘦的白屁股在便秘似的哼声中急吼吼地挺动,挂在脚踝的条纹状花裤衩也跟着节奏抖个不停。

一起抖动的还有一条白皙的大腿,扭动,绷紧,终究又摊开了,女人说:“弄我,弄死我个贱货!”

像是被一根绳子勒紧,左胸腔里一阵绞痛,我禁不住弹了弹身子。

下午牛秀琴没去上班,她往局里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完了,扭过脸来让我下楼给她买点药。

我坐地板上置若罔闻。

她起身把烟灰缸踢过来,说:“别惹人厌!”

我还是不说话。

她便开导我,说:“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婆,瞅瞅你那个样?你爸要知道了,都不带这样的。”

我总算抬头瞥了她一眼。

烟雾缭绕中,那张脸一半捂在白毛巾里,另一半似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相形之下,分外怪异。

大概有个两三秒,牛秀琴撇撇嘴,直起腰来,她说:“看个屁看!”

我告诉她,要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剁了那个狗杂碎。

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对此我并没有什么把握。

事实上,几乎一瞬间,我对一切确定性都丧失了把握。

或许也正是如此,说这话时我慢条斯理,好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砸到烟灰缸里。

牛秀琴的反应是大笑,有点歇斯底里,半露着的奶子四下颠动。

妤半晌,她说:“你们男的呀,也就刚开始面儿上过不去,啥时候尝到了甜头,就屁股一撅扮起鸵鸟来了,别说老婆,啥事儿舍不下啊。”

这么说着,她吸溜吸溜嘴,又照了照镜子。

再转过身来时,她甩甩刚吹下的头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种极其尖细的笑声:“没准儿——和平早就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黑灯瞎火的视频,牛秀琴表示里面的女人不是母亲,另有其人。

她淡淡地说这是陈建军的老把戏,被他祸害过的可多了去了,她自己就是这么个情况。

对这样的回答,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甚至拿不准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于是我让她说实话。

她切了声,便不再理我。

我只好问那女的是不是照片里的某一个。

她不答,反问我啥照片,随后翻个身嘀咕了句什么。

是的,说这话时,牛秀琴躺在床上,还煞有介事地盖上了被子,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

这具腐败肉体在身后持续制造出一种受害者的气息,如芒在背。

半晌,我侧过脸,问:“就算不是我妈,陈建军是不是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啥是不是,还不敢说了?”

我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问你妈去呀,她的事儿我哪知道那么清楚。”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

牛秀琴哼了声,扭扭身了。

“我看啊,你妈跟老陈那是各取所需,咋说来着,郎才女貌……”这么说着,她兀地笑出声来,瞬间的爆发力让床都颠动起来,“郎才女貌个屁,王八对绿豆,瞧对眼了呗!”

“放你妈屁!”我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放你妈——屁!”

她拖长调子,眼瞪得像牛蛋。

紧跟着,随着嘴里吐出的一口气,那对凤眼又眯起来,璀璨的笑意迅速攀上红肿的脸:“打女人上瘾是吧,来来来。”

我就那么站着,僵硬地喘气,她就那么仰着脸,乳晕像落霜的柿饼。

许久,奶子抖动起来,那张紧绷的脸也倏地荡起一抹弧度。牛秀琴重又躺了下去。她吸溜了一下嘴。

我又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这时,枕间响起一串轻笑,断断续续,却无比漫长,每当你觉得即将结束时,它总能从无声的谷底跃起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雪花一样簌簌地沾人一身。

“瞧……你那……傻样儿……”牛秀琴上气不接下气。

笑声几经停顿,又忽地开阔,几秒后再次局促下来。

渐渐地,我听到一种尖细的呜咽,像一缕闷屁,像幼时冬日里盘旋在封门里的残风。

牛秀琴几乎一动不动,我只能看到地披散着的卷发,棕色,或者酒红色,我也说不好,我甚至拿不准她是不是最近又染了头发。

摸了摸脖子上的抓痕,我在床尾坐了下来。

窗帘的缝隙在呜咽声中朦胧地膨胀着,越来越亮,我敢打赌是太阳出来了。

后来我下楼接了杯热水,又应牛秀琴的要求给她拿了卫生纸、卫生巾,接着是垃圾桶、内衣裤。

这期间几乎没人说话。

等她再次钻进被窝里,我似乎才想起此番的目的。

拉上窗帘,我问她母亲的那几张照片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我哪知道咋回事儿?”她抿着热水,嗓音干涩。并不看我。

我靠回窗台,无声地把玩着窗帘,抓起,又松开。

“你不会以为是我拍的吧?”好半晌,牛秀琴猛然撇过脸来,蒸气把那片红肿熏染得发亮,“啊?”

我有些意外——虽说也不是太意外,但一种黏糊糊的东西还是早有准备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感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哪来的胆呀?真当我是陈建军老婆啊,”她眉头紧锁,脸上迈开一抹夸张的笑,“服了你了。”

这老姨话音未落,那个细眉细眼、温婉如江南女子的葛家庄女人就打我脑海里蹦了出来。

我攥紧窗帘,下意识地扯了扯,好半会儿才吐出仨字:“周丽云。”

“唉哟——功课做得挺足啊。”牛秀琴仰仰脸,显得很惊讶。

“那你是咋搞到手的?”我又垂下了头。窗沿铬在屁股上,棱角分明。

“啧啧,没完没了了是吧,你说说你妈这事儿算事儿吗,唧唧歪歪,不像个大老爷们!”

我感到自己笑了下。

牛秀琴也笑:“至于咋弄到手的,就不劳您操心了。”这句是普通话。

“你觉得不算事儿?”我抬起头。

她看我一眼,又迅速撇开,仰脸抿了口水。片刻,伴着轻晃着的水杯,她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啊,跟你妈黏糊……”

“黏糊你妈屄!”说不好为什么,一股无名怒火毫无征兆地窜了起来。我挺直脊梁,一拳夯在身后的墙上。

牛秀琴愣了愣,一把给热水泼了过来,像骤然撒出的一泡尿,堪堪落在我跟前。

“控制下你的情绪。”她脸色阴沉,很快又喘口气,笑了一下,“你别气我了。”

我抹抹鼻子,靠回窗台,却悄悄把呼吸隐藏起来。

“啥脾气……”她又嘀咕了一句。

之后就是沉默。我盯着脚下的水渍发呆,等它在暖气中蒸发殆尽时,才发觉自己也是口干舌燥。

难说过了多久,牛秀琴重又开口了。

她强调母亲跟陈建军老早就没关系了,说真要有,她一定能拍到,所以“别再自寻烦恼了”。

她说,有时候难得糊涂。

我不知道这话是否可信,我甚至说不好牛秀琴在整个过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无数疑问在脑袋里盘旋,却又羞于化作口水被语言系统表达出来。

我发觉自己奋力攀岩的山峰是一座沙雕,再多使把劲,它就会轰然倒塌。

但最后,我还是问了问她搞这些东西有啥用——为啥要搞这些狗屁玩意儿?

牛秀琴垂着头,一遍遍地捋着文胸吊带,跟没听见一样。

于是我大步走过去开了机。面向牛秀琴,我指指电脑说:“删了。”

牛秀琴当然不愿意,她警告我别太过分了。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分,然而翻箱倒柜,把俩抽屉都磕到地上也没能找到密匙。我问密匙呢。

她说:“严林,你别撒野!”

我只好一把给机箱拽了下来。

没有螺丝刀,只能上脚。

凹陷的铁皮让我想到重锤下瘪去的盔甲。

连番火力冲击中,油漆都褪去一层,机箱却依旧严丝合缝。

我只好跪到地上,用手掰,用拳捶。

汗水包裹在燥热里,小心翼翼地渗出来。

数次我抬头,希望能在周遭摸索到什么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

我起身,在室内辗转,冲到走廊上,又返回,还是一无所获。

猛跺两脚后,我重又跪下,大力掰扯,堪堪伸进一根手指,再无进展。

别无选择,我冲着机箱一连抡了数拳。

很软,仿佛打在棉花上。

甚至有水分涌出。

没有声音。

愉悦像一道白光,扎得我眯起了眼。

四散的尘埃中,忽然响起了牛秀琴的哭声,她说:“删吧,删吧,全都删了吧。”

我抬起头。

那张红肿的脸侧靠在床沿,泥泞得如一条雨后的乡间小路。

终究没给牛秀琴买药。

打诊所回来,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后,我又回望了滨海花园一眼。

A栋八楼躲藏在巨大的落叶松下,只有阳台玻璃于浓密的针叶间透出一丝亮光,那是雪光,也是阳光。

或许,我再没勇气踏进这个“老地方”了。

公交车上,侧目纷纷,不想脸侧的抓痕能如此有幸地令人瞩目。

我压压帽檐,闭上了眼。

百般周折,那块西数硬盘最后被我揣进了羽绒服兜里——当然,得到了牛秀琴应允。

数次开机失败后,她一边递卫生纸,一边告诉我楼下电视柜抽屉里有螺丝刀。

“拆了吧,拿走,拿走!”

她嗓音沙哑,梨花带雨在披头散发间匆匆闪过。

我没敢看她。

其实也没出多少血,但还是奇怪地在机箱和地板上留下朵朵殷红,我哆嗦着手,用了近二十分钟才拆下从没见过的大支架,把硬盘取了下来。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给支架装回去,牛秀琴说:“算了,算了。”

她翻个身便隐匿于棉被下,只露出一抹头发。

抓痕主要集中在腰背、大腿、右小臂和脖子上,脸上只有一两道,但侧面那条很长。

对这些玩意儿,奶奶自然免不了一通盘问。

我阴沉着脸,嘟囔几声竟糊弄了过去,轻松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马不停蹄地直奔书房,一连格了十几遍硬盘,我才松了口气,是的,仿佛总算杀死了什么东西。

随着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五花八门的痛感便蚂蚁一样涌了出来。

后来,我给自己找了副线手套,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右手塞进去。

跑厨房喝水时,奶奶又唠叨了几句,我只能假装没听见。

然而,还有移动硬盘,我也拿不准是否就这么删掉了事。

倒不是怀疑牛秀琴的话会在多大程度上奏效,而是——我总是奢望会出现奇迹。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想,兴许能会会周丽云。

这个念头是如此突兀,乃至没由来地让人一阵害臊,就在这笨拙的害臊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我又点开了一个音频——也许是最大的一个,3G多,文件名是“200208 ss”。

开头是一段噪音,一种类似于风鼓起帐篷的声音,隐约有脚步声,什么咚咚响,女声长叹了口气,更近的女声轰然响起,吓人一跳:“是滴,是滴,闷这儿有啥事儿啊,反正开不了会。”

“走呗,看人家牛主任,马上收拾妥当。”洪亮的嗓门一成不变,接着它连嗯了两声,却又没了音。

“哎呀,天太热,也没啥好玩儿的,你们去吧,啊。”母亲客气地笑了笑,声音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