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川中最富饶的地方,成都与江州永远并驾齐驱,犹如两颗明珠在益州大地上光亮夺目。
成都占据了一望无际的川西平原,广袤的幅员,肥沃的土地,是得天独厚的天府之国。
而江州则恰恰相反,在这里你几乎找不到一寸平整的土地,若是漫步于江州地面,永远是在爬山或是下山,从古至今,绝没有比“山城”更加适合它的词汇。
唯一平整的,只有水。
数江交汇之地依然得天之眷顾,想要离开被群山环绕的川中,从江州水路堪称上上之选。
吴征迤逦而行,转过山头,江州城尽入眼底。
前世熟悉的吊脚楼,河岸上成排的纤夫,甚至是清晨湿润的薄雾,隔世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无论身处哪个世界,大自然限定了一处的地貌,智慧终要将当地的发展殊途同归。
地势带给江州无穷的财富,也带来无穷的烦恼。
因为人人家境都不错,盗匪极容易盯上这里,也因为群山夹群江的地势,若是守御敌国大军进攻自然稳如泰山。
可面对三三两两高飞高走的蟊贼,简直是历代江州太守无解的难题。
“三师姑的家就在那里。”戴志杰遥指着山顶一处壮阔庄园道。
天门山俯瞰两江,正是江州最好的地方。
不仅景色宜人,更是一处风水宝地。
作为江州漕帮龙头,远远望去,陆家庄园几乎占据了天门山顶的一半,可见其财势之大。
“要去拜会么?”戴志杰熟悉各地风土人情世故,甚至遍属数大秦国名门世家子弟都一一刻在脑海。
吴征自然是从善如流。
“先办了正事好些。咱们入江州不宜过度张扬打草惊蛇。早些把事情办完,才好计较。”既是缉拿盗匪,一干昆仑门人大喇喇地上陆家庄园拜会,吓跑了蟊贼还领个屁的功劳。
“咱们分头入江州?”吴征早熟,然而统御之才可是他还不具备的,对当朝地理风物的认知更是浅薄,自从昆仑下山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戴志杰拿主意。
也难为这位昆仑派二师兄平日里武功勤练不辍,脑子里还要记下如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吴征十分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长着一副立体地图模样,上边插着密密麻麻的小人,想谁便能拎起那个小人,所有资料跃然而出。
“分头好些,最好再乔装打扮一番。我带了不少材料来。”戴志杰从马车上取出一只大包囊,里头各色化妆之物一应俱全。
吴征扮作一黑面小厮,跟在扮作土气行商的杨宜知身后。
此举令他极为不满。
今生一副皮囊比起前世要好得太多,吴征向来以帅哥自居。
依世间的风俗,见面要称一声“吴郎”的。
“大师兄您相貌太过英俊潇洒,风姿不凡,如此醒目显眼可不妥当,只得委屈些。”一番恭维话让吴征略微接受,回目见到木雄飞木扬舞兄妹,火气又腾地冒上来。
这对亲兄妹相差两岁,哥哥高大帅气,妹妹亦是出挑娇美。
一众师兄弟都在扮丑,唯有这俩货还是之前的行头,光鲜亮丽将余人都比了下去。
“你们俩怎么回事?不用乔装的吗?”“大师兄,我们扮作兄妹啊……”
“我……”终都是少年脾性,爱美好出风头。
见吴征硬生生吞下骂娘的粗话,实际领头人戴志杰笑骂两句也不做深究。
此次江州闹的匪患并不大,一干蟊贼抢了就跑,或藏在人群里找不着,或快速隐于深山。
纵使逮着不少,也是于事无补难以禁绝。
昆仑派放心让众弟子单独下山也是经过了全面评估——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当什么昆仑门人?
师兄弟们约好了集合地点,一路做下昆仑派暗号标记以备不测,分批从不同道路进入江州。
十七年来第一次身入大城市,吴征极为开心。
川女在前世里便极具艳名!
虽说身量大多娇小,可是肌肤白皙模样精致,一口婉转娇柔,变化极多的川音方言在她们音调细软的嘴里更是宜快宜慢。
快时如同竹筒爆豆子,清脆嘹亮好似银铃。
慢时又如情人低语,温柔旖旎销魂蚀骨。
江州女子较之成都更加火辣直爽。
当世风气较为开放,即使还是早春时节,亦有不少女子身着开襟服饰,露出颈下胸口大片白花花的雪肉,引来不少登徒子垂涎的目光。
“哎,长这么大,整个大秦就成都和江州最爱来。”杨宜知左右观望瞧个不停,简直看花了眼。
“你是在给我显摆见识广博吗?”阴测测的声音袭来,杨宜知遍体生寒缩了缩脖子。
“大师兄,待此间事了,小弟带您去乐乐如何?”大师兄从小在昆仑长大,这都十七岁了还没碰过女子,做师弟的怎能不暗暗着急?
吴征撇了撇嘴:“老子的初精怎能交给烟花女子?像你似的不成器。”两人窃窃私语。
江州大部分同门都是初来,先摸摸地形实地考察,起码做到心中有数再去拜会江州太守配合缉拿盗匪,才像个诚心帮忙的模样。
行至天门山中腰,一座壮观的吊脚楼建筑依山壁而建,如高山般拔地而起。
洪涯壁三个鲜红大字刻在山壁边,让吴征心中一跳。
六层高的吊脚楼从崖底直达崖顶,天门山交通要道于此地正巧过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叫卖之声此起彼伏甚为兴旺。
“前世还在这里吃过一碗麻辣薯粉。”吴征心中暗道。
不由仰着头细细观望,期盼找到些前世的记忆。
与前世里现代化建筑技术相比,洪涯壁的木制结构显得有些颤巍巍的,走在上面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经历许多年月,风吹日晒痕迹下的吊脚楼依然巍巍而立,显然比看上去坚固得多。
吴征来回观望,忽然一个略有印象的身影跃入眼帘。
照说江州举目无亲,所识者只有几个师弟妹,那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个略有印象从何说起?
吴征心下疑惑,视线不由锁定那个身影打量。
那人双手拢在袖中,背影看去不算高却极为敦实。
黝黑的肌肤,遒劲的肌肉,沉稳的脚步似乎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此刻他正倚栏站立似乎在等候什么人,一头长发并未绾起,遮去大半边面目。
明明并不熟识,却偏偏觉得朦胧的背影有那么些印象。
吴征心中疑惑,向杨宜知道:“上三层走走。”二人顺着两侧仅有两道护栏的木梯上楼,一个转角便失去那人的踪迹。
吴征皱眉搜寻,吊脚楼仿佛一望可达尽头的长街,然而那道熟悉的人影却不见了踪迹。
甚至楼梯旁有不少人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的视线,气氛令人捉摸不透地怪异。
“客从何来?”一名倚在栏边懒洋洋的男子看似闲汉,却在与吴征杨宜知擦肩而过时拦住去路。
宽大的衣袍下隐现坚硬的长条物,显是带了兵刃。
“昆仑弟子杨宜知见过大人。”闲汉手掌微翻露出面铜质令牌刻画着一匹恶狼,竟是江州太守麾下百夫长。
“原是杨公子,不敢当。此地将生异变,还请早回。”“可是缉拿盗匪?正奉师命下山协助……”一句话尚未说完,异变陡生!
两扇紧闭的大门被一股气浪拍飞,三名行人正挡在中央,惨叫声中被横推出去又撞碎围栏,飘飘荡荡地从三层坠落。
“动手!”不知谁发出的爆喝声中,行人纷纷抽出兵刃向屋内冲去。
“哈哈哈!散兵游勇!”乒乒乓乓重物坠地或是撞碎桌椅之声过后,一名身形古怪,似乎佝偻着身子步伐又有些蹒跚的黑袍人电射而出,足不停步腾空跃起从三楼撞碎护栏处跃落。
惊叫声乱成一片,“坏了!”百夫长抽出长刀不及招呼便顺着楼梯狂奔——看来只学了军营里的本事,轻功有些捉急。
“这个人……好强!”杨宜知瞪大了牛眼。
黑袍人只偶露峥嵘,那一手震碎门板的内力与跃落时的轻功均是上上之选,竟是一位不下九品的大高手。
街道上叫卖的货郎,下厨的伙夫,挑脚的担夫,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纷纷撤去伪装露出行藏。
明晃晃的兵刀四起,灰袍人随手抓掷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吴征手心冒汗。
看今日形势黑袍人显是盗匪之首隐藏于市集里,江州处明察暗访锁定了位置,今日暗收罗网缉凶。
“跟去看看。”已表明了身份,再袖手旁观别说捞不着功劳,回去反倒会被责罚。
吴征一跃而起,一路攀栏搭柱,亦是轻飘飘落下地来,虽无黑袍人的震撼,身手也是大显不凡。
“好俊的青云纵!”说话的男子三绺长须,面目白净颇具威严。
吴征忙敛容行礼:“见过富大人,弟子昆仑派吴征。”来江州之前早已将主要人物记得精熟,这位男子在人群中被团团围住仍显卓尔不凡,自然是江州首席人物,太守富久昌了。
富久昌对这位近来风头出尽的昆仑大弟子早听人介绍过形貌模样,已猜到吴征身份,闻言道:“原来是吴贤侄,果然英雄出少年!现下不是说话处,这伙蟊贼扎手得很,容稍后再叙。”看富久昌气定神闲的模样,显是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吴征略略定下心来。
朝刚刚落下的杨宜知点点头,二人站在富久昌身旁观望。
黑袍人武艺高强。
然而江州守军有备而来早早在各条路线上布下战阵,以半弧形截击。
更有扎马长枪,强弓劲弩等致命军械,纵是黑袍人展露出九品的身手,也不敢硬撼军阵。
他左冲右突,随手拨开泼雨般的狼牙箭,只对延绵达半里厚的军阵无可奈何。
军阵首尾呼应,强行撞进去只会身陷重围,施展轻功也不可能飞跃半里距离。
看来被擒拿也是迟早的事情。
富久昌随口呼喝,身边掌旗使挥舞令旗,各处军阵只包围阻路绝不贪功冒进,打算以铁桶阵活活耗死黑袍人。
这种原始却极为有效的战场传令方式让吴征目眩神迷。
站在富久昌身边,见这一脸文气的太守指挥军阵,掌旗使舞出复杂的旗语,近两千人的大军分进合击分毫不差。
吴征心想:只有半分钟不到的延迟,好厉害!
眼见包围黑袍人的圈子越来越小,留给他的时间空间均已不多。
吴征心中暗想:前后与右侧崖顶都已堵死,唯一的退路只有从左侧山崖跃下,不知富大人安排了没有。
黑袍人当局者再迷也发现了此点,他早早靠在断崖边,不让这一侧被兵丁堵上断了后路。
眼见无力突围,黑袍人纵身向崖底跃下。
“收网!”富久昌一声令下,雄长悠远的号角声想起,崖下树林中发出冲天箭羽,密密麻麻就算一只苍蝇也得被万箭穿心。
“妈了批!”黑袍人一声怒骂,单手如钩抓紧崖壁定住身形,一手拨打箭羽,双足仿佛黏在崖壁上,以惊人的武功缓缓又向崖顶攀去。
崖上的兵丁也开始放箭上下夹攻。
黑袍人深吸一口气,双臂平举横身足底踩在垂直的崖面上,如履平地般狂奔了十几步,一口内息才终于涣散,复又矮身双手抓住崖壁。
这十几步跨的好大,瞄准他攒射的箭阵全数落空。
这一手横身行壁的绝技更是让众人一呆,富久昌也未及时传下军令,攻势一缓。
“师妹在这里!”打斗声又起,却是从方才洪涯壁三层处传来。
这声音吴征听过,正是之前门派大比时和他对阵的王广叶。
青城派也来了?
富久昌始终沉稳的面色忽然大变,顾不得黑袍人抬眼望天。
只见王广叶领着五名青城门人正与三人斗得甚急,其中正有吴征觉得有印象的人影。
此刻他终于想起此人是谁。
脸上蒙了黑巾,背上多了个大麻袋,左臂空了一截,五年前受吴征连累的白净小厮刘荣成了黑肤敦实的汉子,手中一柄长剑力斗王广叶,竟颇有沉稳气度。
王广叶长剑青光闪闪正步步紧逼,看看占据上风。
不防刘荣左向虚引仿佛粘住他剑身顺势削落。
王广叶大惊失色百忙中弃剑后跃:“你……你怎会这招如竹中空?”刘荣冷笑一声从缺口杀出,身形如兔起鹘落竟也修成一身高妙轻功,即使身背的大麻袋看着甚为沉重,青城门人呼喝着追赶,却越追越远。
看富久昌惊怒交加的神色以及王广叶呼喊的师妹,不用猜也知道刘荣背负的麻袋里必是迭轻蝶了。
“去召集同门保护富大人,不要轻举妄动不可分散。”这里帮不上忙,以吴征高过同辈一截的武功,刘荣那边倒是足以应付一下。
再者以刘荣和迭轻蝶之间的仇恨,这一下怕要闹出大事来。
至于保护富大人云云,怕是富大人保护他们才对。
吴征始终对刘荣怀有歉意,当年被迭轻蝶断去一臂纯属遭了无妄之灾。
可世界便是如此不公,心狠手辣的迭轻蝶偏偏是骠骑将军,青城掌门的掌上明珠,刘荣一旦怒极伤了迭轻蝶,那可是闯下大祸神仙也救不活了……
吴征施展轻功朝着刘荣奔逃的方向追去,他轻功更佳,不久便超过青城门人。
见来了救星,王广叶高叫:“吴师兄,还请帮忙救下师妹。”吴征只回头一笑一言不发,这话随便答应了可是给自己下套子。
《道理诀》内力布满全身极为悠长雄厚,运力于双腿时隐见肌肤表皮膨胀而起,仿佛贲张的肌肉。
追逐的双方差距越拉越大,当先奔跑的刘荣即使身背一人,反倒不见累赘。
其后的吴征后发先至,也将青城门人远远甩开,待转过一处山脚,只剩吴征与刘荣一追一逃,余人尽皆看不见了。
刘荣长力极佳,背负一人奔行足有半个时辰速度丝毫不见减弱,吴征越追越奇:自己从小修炼,又有《道理诀》神功,怎地刘荣的内力竟似不弱于他?
念及此处心头一阵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