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远处的阴暗里露出一线,很快又被浓云吞没,只隔着昏暗的天色透出些云光。
吴征洗净了身体,栾采晴还为他梳了个头打点清爽,这才施施然地弓身穿过甬道,背倚山壁侧坐在洞口山崖边,只是一身衣衫破烂脏污,俱是些干透了的暗红鲜血与黑漆泥污。
从山崖向下望去,这座山峰比起昨夜还要被围困得结实。
山道里设置了诸多鹿角,陷坑,不是道路的地方也多有弓兵把手,更不用说山顶上诸禽待命,直把璃山左近打造得像座牢笼一般。
这些士兵不仅精还多,放在平日里足以攻打一座守备完善的城池,这样的灭城武力如今不过为了吴征一人而已。
放眼望去,远处隐隐可见还有增援不断赶来,不把吴征活活困死在这里誓不罢休!
吴征左手把玩着几颗碎石,右手又拿了颗拳头大小的大石头,不断地抛起又接住。
他一现身,山脚下数千道目光便齐刷刷地向洞口处射来。
吴征抛了几下大石,见不善的目光越来越多,手掌运劲,那大石发出咯咯哀鸣之后,砰地一声被捏成了碎石。
山下的兵丁并非个个目力深远,但大内高手们都看得心惊胆战。吴征手一扬,石子破空之声大作,直似劲弩发射一般!
“提盾!”
严自珍天雷滚滚般的大喝声从山顶爆起!
吴征一现身燕军便严阵以待,在他抛洒石子的范围之内,早有些反应快速者举盾于头顶。
须臾后铛铛铛之声大作,碎石子像一柄柄重锤砸在精钢盾牌之上。
力道之大,持盾的精壮甲士有五六人呕出一大口鲜血。
“呵呵,上头的朋友,要不下来聊两句?”
吴征爽朗的声音随着他左手连弹,将掌心的碎石一颗颗漫无目的地弹射出去。
劲风呼啸,远观者尚且不寒而栗,若是石子弹射的目标,更是连连惊呼手忙脚乱。
“本公主在这里寻欢作乐,谁敢来打扰?老娘要她的命。”
栾采晴从吴征肩侧探出螓首,若离孤峰较远,视角略平直,便能见她藏在吴征身后的娇躯裸了半片香肩,似乎衣不蔽体。
美妇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了一番,在吴征耳边悄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器功夫多厉害。”
“哈哈。”吴征低笑了一声,回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把,朗声道:“严先生,简先生,公主的懿旨已下,两位还是不要下来的好。”
威吓震慑,足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斗。
吴征当下内力充沛原本不惧,也不想多耗费气力。
山洞里再安全,陪伴的佳人再温柔,终究还是要出去的。
他们两人的言语也小心地拿捏着分寸,既要显得有恃无恐,更不敢彻底激怒栾楚廷。
要是这位皇帝真的动了雷霆怒火亲临前线来犯险,鼓起燕军的悍勇血性,即使有这座山洞为凭也未必安全。
严守这座山洞,一直死守到祝雅瞳和陆菲嫣前来汇合,才是当下最佳选择。
二人“率性”的话语果然起了作用,燕军虽军容齐整,吴征目光扫过之处,人人露出恐惧与气馁之色。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得靠实力说话,吴征盖世的武功在山崖之上就成了高不可攀的神祗。
就算是大军一拥而上用攻城之法,被他雨点一样的石子掷下来,攻山的燕军只怕未到山腰,先死一半。
世间也始终传闻吴征有神妙的双修之法,山洞里还有栾公主这样的尤媚之物陪伴,想要耗死他又得到猴年马月?
不如干脆就候在这里,等他吃光了食物自己出来算了!
以燕兵多年征战的军纪,没有人敢说出这句话,但这样的想法在绝大多数燕兵心里根本情不自禁。
地形大劣之下,这种添油般上去送死的仗,谁来打都会觉得窝囊。
严自珍守在山顶,简天禄暂不知去向,吴征极目张望,燕军里也没见到云梯,绳索之类的攻山军械。
威慑卓有成效,吴征轻声道:“他们在玩什么把戏?真准备就等着我们自己出去?”
“不知道……”栾采晴亲昵地倚在吴征肩头,娇躯轻扭着像在发浪,在吴征耳边道:“我倒在想一件事。你说,栾楚廷会不会来?”
“我猜他还是会的,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呵呵,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来的时刻便是决战!”
“不错。”见吴征思路清晰,并没有因眼下短暂的安逸放松警惕,栾采晴赞许道:“他一定会来,他在等一个人。”
“你是说……蒯博延?”
吴征撇了撇嘴,燕国高手凋零所剩无几,够得上台面和吴府过过招的也没旁人。
眼下想要杀死祝陆吴三大高手,非蒯博延前来助阵不可:“会来吗?”
“会的。传密旨,令蒯博延悄悄入京,不得惊动沿江军务,来到长安之后藏匿行踪,只等雷霆一击。”
栾采晴呵着香风道:“你是不是给韩铁衣传了讯?”
“杨兴昌见到铁衣或是雁儿,把这里情况一说,他俩都会心中有数。眼下的局面……多半他们料得到,至少会提前有所准备。”
吴征沉吟道:“我们困在这里不知外界动向,说不定铁衣已在江岸边动作频频,牵制蒯博延不敢妄动。蒯博延不来,栾楚廷便不会来。”
“你错了。”
栾采晴捅了捅吴征的腰眼,示意他莫忘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道:“你说的这些,若杨兴昌见的是韩归雁,你的宝贝雁儿担忧你的安危,决计不会犯险,那结局定然如此。但若杨兴昌先见了韩铁衣,呵呵,我看就未必咯。”
“什么意思?”
“韩铁衣那个人看着温文儒雅,他有多狠你知道的吧?”
栾采晴索性把下颌架在吴征肩头,十分亲昵道:“他多少次剑走偏锋,铤而走险?这次也不会例外,对他而言,要做便要争取最大的利益。反正你都已经深陷困境,陷得深点,还是多陷几日又有什么?嘿,你那个大舅子还是妹夫的,不是个善茬。”
“不是吧……”吴征愣愣地眨了眨眼。
他让杨兴昌先去禀报,就是为了让韩归雁兄妹俩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务必想方设法为自己分担压力。
听栾采晴这么一说,吴征越发觉得她说有道理:“铁衣这是要把我卖在这里当诱饵,等蒯博延来了,燕军群龙无首,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好大展宏图什么的……”
“嘻嘻,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换了你在韩铁衣那个位置,你就算决断下得慢点,也还是一样的选择。”
栾采晴咬了咬吴征的耳垂,道:“我有回听得她们说,韩老将军赞你有颠倒乾坤之能,就是得逼着你,把你放在最危险之处,否则你也无从发挥。韩铁衣继承韩老将军之能,必然也是一样的落子之法。哪,一局棋下到现在,你被困在这里,执棋者是韩铁衣,他要收官子,俗手本手他根本就看不上,连妙手都未必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要下的是一记鬼手,足以决定全局,改天换日!这一记鬼手啊,韩铁衣是落定了的。”
吴征脸皮抽了抽,道:“铁衣是料定了栾楚廷对我恨入骨髓,必然会调蒯博延入长安增援。蒯博延想要不来,唯一的可能便是葬天江里战事已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铁衣这记鬼手不仅要下,还得后手再下,等这里闹翻了天,蒯博延分身乏术他才闹腾起来。可是这一记鬼手凶险之极,别把我交代在这里。”
“那是你的事情了……”栾采晴倒不显惊慌害怕,蛮横道:“反正明年我要挂吴府的桃符。”
“做人怎地这么难啊。”
吴征暗忖燕国剩下的四大高手不日就将集结。
单打独斗,吴征谁也不怕,可眼下金锁横空本就难以脱身,再多上个蒯博延,就算汇合了祝雅瞳陆菲嫣,也是难上加难。
“这两日若是打起来,有机会就抢几只狮头鹰来。”
吴征记下。
栾采晴虽镇定自若,但看她的样子也没什么脱身良策。
眼下的局面,谁来了也就一路打将出去一招,瞒天过海那是休想。
想通了这一节,吴征也不做旁的指望,安心稳守洞口,等待祝雅瞳伤势恢复后前来汇合再做打算。
晴了大半日,午后又下了场豪雨,直到黄昏燕军除了团团围困把守要道之外,似是被吴征打压了士气,也没更多的动作。
晚饭时分,吴征与栾采晴坐在洞口就着清水啃干粮,山脚下的燕军兵营里送来十余口大肥猪,燃起篝火烤得滋滋油香直冒。
吴征与栾采晴接连几日睡不安寝,食不甘味,就连干粮带得也不多,需得省吃俭用,只在饿得狠了才啃上几口略微充饥。
吴府里美味佳肴无数,烤肉这等粗粝之物平日偶有,他们也是浅尝辄止。
今日那烤肉香飘璃山,对两人而言确确是种难熬的折磨。
“香吗?”
“没你香,肯定也没你的嫩,没你的软。”
“去。今晚别想碰我!”
两人说说闹闹,璃山暗流涌动,空气几乎凝固。
吴征与栾采晴固然心神微乱,山下的士兵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烤猪虽香,吃在嘴里也是焦虑难安。
吴征看燕兵的模样,这一日将无战事,但栾采晴所说也是实情。
大敌当前,干粮将尽,的的确确需要将体能尽可能地节省,以备大战。
“抱着你总可以吧?”吴征大喇喇地将美妇搂在怀里,依旧驻守着洞口道:“想不到栾楚廷居然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