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之前，柳月娥忽然问：“当家的，泺源公馆那件事想得咋样了？冯爷过来的时候，我在帘子外面偷听，他想参股，真是件好事，你说呢？” 这件事已经定下，陈宝祥考虑得更长远。 进了泺源公馆，“捞人”就方便了。 从今往后，江湖上的各路英雄好汉，只要到了济南，都要卖他陈宝祥一个面子。 也许有一天，他会变成另外一个冯爷，执掌大权，长袖善舞，号令群雄，莫敢不从。 “是啊，是件好事。就算陈家大饭店开业，咱的老把式也不能丢下。” 柳月娥笑着点头：“是啊，咱有两个儿子呢！传文跟着你开饭店，传武和秀儿留在城里，咱这米饭铺不能关张，对吧？” 两个人想到一处去了，留下米饭铺，是保住老窝，进可攻，退可守。 即便将来陈家大饭店散了，他们还可以回到县后街，继续守着米饭铺。 “当家的，冯爷拉拢你也是好事，最起码人家看得起咱，是个可用之才。你好好干，我嫁到陈家半辈子，陈家荣耀，我也光彩。” 陈宝祥感动，握住了柳月娥的手。 这双手十分粗糙，无法跟顾兰春、修夫人的手相比。 不过，正是这双手，帮他撑起了陈家米饭铺，给他生了两儿一女，又在泺口灭门血案之后，照顾着他，重新站起来，继续活下去。 “当家的，你去干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成。” 这一晚，陈宝祥睡得很踏实。 柳月娥这个女人，就像大明湖畔的柳树，虽然不如花枝那么妖娆，但她敦实、耐用、可靠、坚韧，是济南人离不了的好树。 第二天醒来，陈宝祥抖擞精神，把店里收拾干净，接着开门营业。 还没到中午，泺源公馆那边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后厨的头目，一个是账房先生。 他们奉了郑鸣蝉的命令，来跟陈宝祥协商，能为公馆提供什么饭菜，最终定价是多少。 让陈宝祥振奋的是，他们可以提供来自北海道的优质白米，蒸出更适合日本人口味的白米饭。 只要双方敲定菜单、饭量，公馆方面马上出动大卡车，为陈宝祥送来大米。 “陈老板，我们那边的仓库里，不仅有北海道白米，还有泰国宫廷香米。你放心，郑先生说过，只要让公馆工作人员吃好饭，价格不是问题。” 陈宝祥一一答应，随即开列菜单。 他每天向泺源公馆提供把子肉、五香豆腐、卤鸡蛋、酥锅、海带卷、苦肠和白米饭，人头数从他预估的五十人，增加到八十人。 账房先生不经意间泄露秘密，泺源公馆上次被炸后，后院东侧就增加了一支秘密部队，总人数三十人，配备最新型的机关枪、手枪、掷弹筒、手榴弹，极具攻击力，足以以一敌百。 “陈老板，我们为什么跟你合作，就是因为，郑先生要求，要让这些帝国的精英战士吃饱饭、吃好饭，让他们发挥最强战斗力。” 很明显，这两人都跟战斗、抓人、审讯、害人无关，说话滔滔不绝，并不知道已经泄密。 陈宝祥听到“三十人部队”，就明白，再想明目张胆进攻泺源公馆，已经不可能了。 日本鬼子不傻，也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华夏真理。 双方敲定了菜单，又谈价格。 陈宝祥的报价持平于成本价，账房先生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可不行。郑先生反复叮嘱，要选用最好的食材，为公馆人员提供最好的饮食保障。你报的价格这么低，一定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可能。这样，价格提升两倍，每天伙食总费用从你说的五个大洋，增加到十五个大洋。所有食材和调味品，都选用最好的，顶级的……” 双方敲定的最终价格，比陈宝祥预估的多出两倍。 即便没有冯爷的补贴，陈宝祥的米饭铺也已经大赚特赚。 两人临走，向陈宝祥连连道谢：“陈老板，你接手一日三餐这些事，我们就轻松了，什么都不用做，照样领工钱，多谢多谢，呵呵呵呵……” 刚刚发生的事，对于陈宝祥来说，简直如同做梦一般。 本来，他以为，为泺源公馆送饭，将是一件“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难事，日本鬼子的态度，肯定是骄横无礼，让他憋闷难受。 当下，他心情舒畅，又获得了意外的高价，再从冯爷那里拿到贴补，简直是双喜临门。 柳月娥从后面出来，脸带喜色：“当家的，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我都听见了，价格给定得那么高，咱一定得对得起人家，你说呢？” 陈宝祥皱眉，这似乎不是他要的结果。 虽然能够赚钱，但不管怎么算，都像是跪着要饭吃。 他把账房先生说的话，向柳月娥交代了一遍，确保不会出错。 “当家的，你放心吧，咱做米饭把子肉这么多年了，从没出过错，肯定不会让日本鬼子挑出毛病来。” 陈宝祥觉得屋里很闷，就走到街上。 有人经过，向他拱手招呼：“陈老板，听说最近又有大买卖，给人家日本人送饭？好啊，好啊，又能大赚一笔了！” 陈宝祥听出来者不善，就笑了笑，抄起旁边的扫帚，清扫门前。 “陈老板，我是米饭铺的老主顾。如果你给泺源公馆送饭，我们以后就是仇敌，再也不可能跟你一个屋吃饭了。” “好说，好说。” 陈宝祥没有多说话，只是陪着笑脸。 “你这家伙，看似忠厚老实，实际却是笑里藏奸。这么多济南的馆子都没去给日本人舔腚，只有你，看见日本人，比见了亲爹还高兴——” 陈宝祥心里咯噔一下子，对方再怎么嘲弄他都不要紧，但不要提起父母。 “请便吧，我要关门了。” 陈宝祥强压着怒火，退回到店里，准备关门。 惹不起还躲不起？他不想多事，避开就算了。 啪的一声，一个大碗飞过来，砸在门上，顿时稀碎，碎片落在台阶上。 “狗腿子，日本人的狗腿子，狗汉奸……济南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陈宝祥，你个狗汉奸，南方军不会放过你……” 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但骂人的时候，底么十足，力道惊人。 陈宝祥深吸一口么，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