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缺少变化的地方,应该是任谁待不到半天就会厌倦;小傢伙也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尾巴抬高。在小傢伙也醒来后,我和他一起上楼。我先要他伸长脖子、待在窗边。过不到半分钟,我就将仓库里的桶子拿出来,倒过来放。
不用我进一步指示,他就站在上面。这样,小傢伙就可以在我忙着和凡诺交涉的时候,多看看窗户外的景象。
我抬高下半身,用尾巴敲两下门。如果凡诺没有回应,我会再用两只前脚上的爪子去抓门板。
按照我这半年来的观察,这个老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的傢伙,在下午三点过后会变得比较好相处。我曾猜想,凡诺是否会在这个时候喝一杯,或者服下几帖有放松效果的药物;而在用眼睛和鼻子仔细调查过不下一百次后,我确定,他的口鼻周围和深处都没有任何类似的物质。
小傢伙在听了我的观察和推论后,说:“也许只是接近他的休息时间而已。”
“没卧。”我垂下耳朵,承认这样比较合理。小傢伙不仅体能比我优秀,脑袋也可能比我还要好。第二号作品本来就该比第一号作品有更多优点,而意识到这一点,我胸中可没多出太多伤心和忌妒等情绪;看来凡诺有把我的这部分情绪反应设计得比一般人类要成熟许多。
我在为小傢伙感到高兴的同时,也再次为凡诺替我们设计的外形感到很不满;这种像是刻意造成的冲突和不方便,看来只可能是任性造成的结果。
我一心烦,就会想要外出。最好是带小傢伙一起走,而这事实现的希望不大;更有可能的是,凡诺会限制我的行动;小傢伙才刚出生,而我身为前辈,是该照顾他。
按照凡诺──以往那过分自私又过於理智──的逻辑,我八成得和小傢伙一起待在房子内。说不定会被限制行动超过一周;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把气出在小傢伙身上。真有什么不满,也该是针对凡诺,他才是真正造成──并有能力去决定──这一切的人。
很快抬起头的我,在看到凡诺把门打开后,语气有些不友善的开口:“我要出门。”
他有点懒洋洋的说:“可以。”接着,他点一下头。我的一对耳朵颤一下,说:“小傢伙会跟着我一起走喔。”
“也可以。”凡诺说,瞳孔缩小一圈。他答应得非常乾脆,这次甚至没有限定我该在几点前回来。小傢伙高兴到高举双手,而我则是惊讶到瞪大双眼。这一次,我很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凡诺到到底有无认真思考我刚刚提出的要求,这点我实在很怀疑;刚才,他回答的时候,看来有些心不在焉。这表示他早已经就这些问题思考过了?我不确定;在研究他的双眼时,我心中的疑惑又再次增加;前几秒,他先是盯着我的脑袋,在我把头给抬得更高后,他又很快看向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我猜,他根本不打算放太多注意力在我和小傢伙身上。
过约两分钟后,软体生物专程从图书室爬上来,就只是为了帮我们把家门打开。而令我惊讶的是,凡诺伸出右手,把桌子旁的一样东西拿到我面前;是一个布袋,里头有一些钱币,还挺重的。
他没有对此解释,我也没问;到这个时候,我当然不想讽刺他,也不想让他觉得我有丝毫不礼貌;做出任何会让他收回这份大礼的行为,都是不智的。这样,我就能够和小傢伙去商店里买东西;我想,不用再去捡路边的钱币,简直跟作梦一样!
啊──还是别把刚才所想的都跟小傢伙说吧;我不希望他以为我是个过分贪财的人,尽管在这次的思考过程中,我无法对那类指控否认多少。
凡诺给我们罩上的幻象,是几近完美的隐形,多少带点令对方回避的效果;我想,从周围一般人的反应看来,能确定不是让他们以为自己闻到的法术。基本上,这能够让我们不花一毛钱,就取得店内的任何商品。不过,让哪户人家的日子难过,会让我们心里有罪恶感。我提醒小傢伙:“虽然法术能给我们带来许多方便,但有些事绝不能做。”他点头,眼中的光芒扩大。
离开凡诺的住所后,我们先前往较为热闹的商店街。
“然后──”我很兴奋的说:“再去一些人比较少的地方晃晃吧。”
眼中光芒扩大的小傢伙,没有任何意见;从刚才到现在,我几乎是每说完一句话,他就点一次头。
先确认自己要什么,再研究附近店家招牌下的简介;接着,我们可能得打开后门,或者翻过窗户。而这一次,因为正好有客人从里头出来,我们有机会从他们的脚边溜进去。
从正门进去,我想,感觉和一般人一样。小傢伙在店内转了一圈,忍不住问:“平常你都是怎么进来的?”
“通常是走后门。”我竖起耳朵,说:“而除非外头有放有桶子或箱子,不然我根本很难翻过窗子。”
我们不用压低音量,因为幻象会遮蔽我们的声音。而在进到店里后,我们还是会尽量避免碰到店员;被一团透明的东西撞到,任谁都会吓一大跳。这种法术看似能实现所有作奸犯科者梦想,却不能让对方连触觉也骗过。不晓得凡诺是为了省事,或者这本来就是幻象的极限;也可能是他要我们低调行事,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够一次问清楚。
在取得想要的东西后,我们会把钱留在柜台上,或至少是收银员转身就碰得到的地方。我们绝不会少给钱,事实上,在许多时候,我们还会因为没有较小面额的钱币,而不得不多给。由於一直维持隐形状态,我们不可能和对方杀价,更不好意思採用某些老客人能享有的优惠价格来付账。
所以,我忍不住猜想,这阵子会流行一种传说:有妖精把东西偷偷取走,还愿意全额付款。而我编织新童话故事的欲望,很快就被小傢伙刚从柜子下方取得的东西给转移注意力:一瓶蜂蜜。虽然就算正对着阳光,看来还是很暗沉,却总是被人形容成是黄金甚至太阳般的颜色;我们小心翼翼的进到店里,就是为了取得这玩意儿!
这家店是用软木塞封口,看来有点像是一瓶酒。
“不像香水?”小傢伙问,眼中的光芒迅速扩大。我摇摇头,说:“以香水来说,这种瓶子有些太大了。”
差不多比一名成年男性的两个拳头还宽,足以让一个人抹满不只一条吐司。
如果是更讲究的牌子,会把蜂蜜放在漂亮的瓷罐里;上头会有花俏的标籤,而同样是陶瓷材质的盖子,还会用一层印有商标的腊来封住。
有好几次,我得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够把这类容器的瓶塞给转下来。除了用上两只前腿,我还得再弄条毛巾,再挖个浅坑;如此,才能确保罐子不会往旁边倒或飞出去而小傢伙虽然才刚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能用手转开;和人类一样,他先伸出右手,然后五根指头轻轻一拨。用最少的动作来达成目的,我想,人类的小孩可没几个能做到像他这样俐落。
我们也买来一枝木杓,负责舀的还是小傢伙,却是由我来先品嚐;“噗噜”、“嘶噜”声响起,一直要到我都快舔完了,他才把木杓上的最后一点蜂蜜给吸乾净我先闭上眼睛,把舌头抬高;让蜂蜜抹满舌头和硬颚,接着,再慢慢呼吸。
好甜,却不单薄;是充满风味的极致甘甜,浑然天成的美妙艺术!我想,任何人吃一口,吐出的气息都彷彿带有一串优美的音符。很难想像这世上会有比这还要美好的事物,如果一个人要驱走忧郁情绪,我认为他该灌的不是酒,而是蜂蜜才对!
“呀呼!”我大叫,丝毫不顾自身形象;虽然意识清楚,却愉快到觉得眼前的世界开始打转,而我还希望这一切能转得更加剧烈,最好能够持续超过十分钟!
终於,过了快一周后,我又再次嚐到蜂蜜。还是未经过加工的!我想,舌头舔过左脸颊。很快的,我像个土着那样蹦蹦跳跳。看见我这样做,一直咬着汤匙的小傢伙也放下罐子,开始手舞足蹈。
沾有唾液的木杓,不适合再伸到罐子里,所以我们乾脆用倒的。起先,是倒在木杓上。为避免浪费,我们会轮流在底下用嘴巴接。嫌这样还不够过瘾的我,乾脆要小傢伙直接倒到我的嘴里。我也允许他做一样的事,而他却表示要留多一点给我;真是个好孩子,让我忍不住舔他的颈子和脑袋。他身上有种接近矿石的香气,还有点类似海水的味道。好像海鲜,我想,但没说出来。
不要几分钟,就去掉四分之一瓶。过快十分钟后,我们把它放在地上,绕着它转圈:已经很像两个土着围着火堆在跳舞,而我还真有种对它跪拜的欲望。
这个国家的人极端看不起落后民族,有时甚至拒绝承认自己的祖先也曾经如此;所以我若是欣赏部落风格的东西,就是在挑衅那些自认为高贵的傢伙;这逻辑有不少瑕疵,却能给我带来不只一点快感。看来,我也来到有些个性叛逆的时期了。
很快的,我们就把瓶子给盖好。要在半天内吃完是很简单的,而我比较喜欢每次少许少许的品嚐;这样,就能够把享乐的时间延长至一个礼拜左右。这除了是听来比较成熟的选择外,等下我们也可以配点饼乾或麵包。
“蛋糕也很不错。”我说,吞下一堆口水,“晚一点,我们可以前往有钱人家的厨房,那里什么都找得到喔!”
兴奋感在我的胸腹中弹跳,简直和小孩逛糖果店没两样;我不仅尾巴失控,连四条腿也开始不安分。
然而,在我进入有钱人家厨房的计画中,没有“吃完后要把钱留下来”这一项。他们已经够有钱了,而且擅自吃完别人家的东西,在丢下几枚钱币,这是一件很怪的事。而说穿了,我们其实就是在准备偷窃;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冷静下来。明明不久前才告诫过小傢伙,现在却是身为前辈的我开始计画滥用幻象,真该感到羞耻。
且仔细想想,蛋糕比饼乾要大得多,数量方面没有多少模糊空间;我们就算是拿走一块,也可能会有仆役因此受罚。或许会有不只一个人因此失去工作,所以这事千万不能做。
我老实承认自己的失态,并藉着摇晃钱袋,来强调自己往后还是会好好付钱。
一些商人曾说,钱币相互碰撞的声音能让人心静,我觉得他们是对的。
小傢伙当然想嚐嚐面包和饼乾,我晚点一定会买给他,也许还附上桌巾。
“花色由你选。”我说,小傢伙开心到笑出来。过约两分钟后,他问:“话说回来,凡诺又是在哪里赚到这些钱的?”
“我不知道呢。”我垂下耳朵,坦承:“其实我从没问过他。”
我先花约十秒来整理脑中的所有揣测内容,再一个个和小傢伙说:“先前,他受其他同行委託时,铁定有拿到很多钱吧?而这傢伙早年时就算没有偷拐抢骗,光表演一堆戏法应该也能够累积不少财富。”
凡诺非常瞧不起那种在街头表演的召唤术士,而他与他们的差别,说不定只在於前者服务的是达官贵人,后者的目标仅是路过的群众而已。当然,我没有证据,也不敢问。我之所以跟小傢伙说这些,主要还是为了报复凡诺这几个月来一直对我很冷漠一事。反正内容也很合理,我想,完全不觉得罪恶。
小傢伙点一下头。我坐下来,继续说:“我猜,他年轻时的故事应该不会过於複杂。尽管幻象显然很符合各国君王的需求,而凡诺大可向他们展示自己的能耐;在一定程度上,这并不会让他违背原则。”
小傢伙嚥下口水,说:“我希望近代的历史大事他都没有参一脚。”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说,语气平静。虽然在前阵子,我曾无聊到希望他真能为这座城市带来什么影响。不需要太大,只要来一点爆炸。目的可以是为了把小偷从屋顶上跌下来,也可以只是想要干扰几户人家睡觉。这样虽然幼稚,但也比老待在室内研究好玩多了。
过约两分钟后,小傢伙问另一个问题:“我们的消化系统好像不太完全,这些食物会──”
“大部分都无法消化,但也不会造成不适。”我说,舔一下左边嘴角,“至於排泄问题,你不用担心,晚点图书室内的肉块会帮我们吸乾净。”